第六十九章


少女正待耍賴,卻聽傲天君嘲諷地笑了起來,湊近少女耳邊說了幾句。少女當即色變,一張臉白的煞人,縱橫的刀疤卻越見鮮明。

少年神醫的目色一寒,正待說話,少女卻咬了咬櫻唇道:‘你最好别後悔這個決定。出題吧!’

傲天君哈哈大笑,飲盡一杯酒道:‘好吧,我們就以酒爲題。’

說着把酒遞到少女面前道:‘現在退縮還來得及。’

少年的面色不善,但并未說話,眉頭一皺正要飲盡一杯酒。身邊的少女和黑衣男子卻搶先一步奪下他手中的酒杯,齊聲道:‘你幹什麽?’

少年神醫苦笑了笑,卻沒再堅持。

少女面色平靜,冷冷道:‘傲大才子,可以開始了嗎?’

傲天君略微帶着激賞地笑笑,揮手道:‘拿七個酒杯來!’

酒杯拿來,傲天君将它們一一斟滿,傲然道:‘那就由在下先開始了!’

此話一落,他不知怎的渾身一抖,全身竟煥發出無邊的氣勢和魅力。他端起一杯酒,一口飲盡,昂首吟道:‘日月似有事,一夜行一周。’

第二杯又是一幹而盡。

‘草木猶須老,人生得無愁?’

衆人忍不住大聲叫好,此詩實在是說不出的妙,傲天君果不負天下第一才子之名。

第三杯。

‘一飲解百結,再飲破百憂。’

第四杯。

‘白發欺貧賤,不入醉人頭。’

第五杯。

‘我願東海水,盡向杯中流。’

第六杯,傲天君望向神醫少年淡淡一笑,舉杯,随即一飲而盡。

‘安得阮步兵,同入醉鄉遊。’

酒杯放下的那刻,大廳中響起了如雷般的掌聲。若說以前大家隻知天下第一才子這名聲的話,那麽此刻他們終于知道天下第一才子真正的實力和渾然天成的氣勢。

七步成詩,真正是急才奇才!

傲天君對着少女輕笑了笑,道:‘你若現在找他幫忙還來得及。’

少女不怒,面色竟仍是出奇的平靜,道:‘我想不必了。雖不是我赢你,但可惜,你今天必然會輸!’

傲天君一楞,随即有些蘊怒地道:‘說大話也隻有現在了,姑娘請吧`’

少女微微一笑,象是全然不把傲天君之名放在心上。她緩緩地拿過酒杯,同樣斟滿七杯,道:‘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奉還給閣下!’

傲天君此時已冷靜了下來,大概也覺跟個小姑娘較勁有失身份,于是冷冷地看着她學自己的動作。

少女纖手握起酒杯,目光一深,如琥珀般晶亮透明,渾身的豪氣竟不弱于傲天君。

她一飲而盡,吟詩。聲音雖仍顯青澀幼稚,氣勢卻有增無減:

‘君不見黃河之水無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少女完全不給衆人回神的時間,手下不停,飲盡第二杯。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尊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當——’傲天君手中的酒杯落了下來卻不自覺,大廳中甚至比雙鬥時更靜,靜的連呼吸聲也仿佛刻意壓制住了。

少女卻絲毫不停,目光灼灼地望向衆人,又仿佛什麽也沒望。

‘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少女似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卻仍眉也不皺地飲盡第四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側耳聽。’

第五杯,房中仍是靜默無聲,氣都緩不過來。少女笑了笑,飲盡。

‘鍾鼓馔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第六杯,少女用已經泛出桃花微紅的玉手扶住桌沿,再飲盡。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谑。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酒對君酌。’

微醉的少女,渾身的霸氣。隻見她面色桃紅,仍是猙獰的刀疤,刺目的殷紅,卻在那雙如琥珀般澄澈如水晶般透明的雙眼映襯下格外美麗、動人心魄。

最後一杯,少女用那雙刻入人心扉地眸子淡然一掃,飲盡。

‘碰——’杯底與桌面的巨大撞擊聲帶出千古絕句的回響。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少女轉向與衆人一般,已呈呆滞狀的傲天君,朦胧地笑道:‘天下第一才子,我……過關了嗎?’

話聲未落,身軀一軟,卻已向後倒去。

少年神醫也是反應奇快,一個箭步将她抱在懷裏,對衆人道:‘今日已晚,不論算不算我們過關,在下都要告辭了!’

四殿下走前一步恰恰攔住了他的去路,少年身後的黑衣男子已然将手握到了刀柄上。

四殿下忙擺手道:‘在下絕無惡意,隻是這塊望天樓的金玉是三位該得的。’

隻見他拿出一塊,雪色透明的白玉,上面用金鑲了幾個字:‘望天樓總’。

少年微一沉吟,接了過來,道:‘多謝。’

‘少……公子……’傲天君的聲音響起,‘請多保重。’

少年回首看着他,慎重地點了點頭,道:‘你們也是!’

說完,抱着昏睡的少女,和那黑衣男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望天樓,徒留下這滿樓的傳奇。”

中年男子講完時,已經接近黃昏了,金色的斜陽照進這寬敞的大廳,泛起燦爛的光輝,仿佛在深思的衆人面前,重演當初那驚世絕俗的比試。

人聲,鼎沸。

在這個十幾天前仍是屍橫遍野、死氣沉沉的村莊中,如今卻是難以想象的人聲鼎沸。

如果當初放棄了這個村子的官兵看到此時此刻的情景,絕對會驚訝後悔的嗑掉下巴。

村子的盡頭是道不算太高的懸崖,懸崖下是一片蔚藍的湖面。這個流動的湖卻是村裏唯一的水源。

懸崖邊,人生鼎沸。

曾經,村裏的人每天都要繞幾裏的路上下,爲的隻是擔兩桶灑去了一半的水來維持村子的生計和灌溉。

曾經,也有人想盡了辦法,想在村裏挖一口井,奈何那土質幹燥沙化,根本沒有汲水的可能。

曾經……

忽然,懸崖邊上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那歡呼仿佛一個□□,一陣煙霧,瞬間在村子中爆裂、蔓延。

“村長,我們成功了!”一個長相憨厚的青年顫抖着捧起清澈的水大叫大嚷,一雙眼睛因溢滿了驚喜和興奮而閃閃發亮,“這真的是水,是我們剛剛從湖中提上來的水啊!”

一個滿臉皺紋,滿身滄桑的老者眼裏顫巍巍地含着淚水,道:“太好了!真是多虧了神明庇佑!我們臨湖村有救了!”

旁邊有人不屑地哼了聲道:“說什麽神明庇佑,我們活着生不如死的時候,有哪個神明關心過我們的死活?”

“若不是神醫和水姑娘,我們這些人早不是病死就是餓死了!”

憨厚青年一個機靈蹦了起來,喊道:“村長,我馬上去告訴水姑娘!”

說完也不等人回答,便飛速跑了出去。

“慶子,别莽莽撞撞地吓到水姑娘……”老者還在後面喊着,憨厚青年卻早已跑遠了。

慶子跑了好些地方,才終于在一個樹陰下找到睡的正酣的人兒。

少女靜靜地躺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午後的陽光很烈,将她周身的地面照的白花花的耀眼。隻是穿過樹陰,落在她身上的班駁卻意外地變得無比溫柔和諧,仿佛她本是融于這世間萬物的自然精靈一般。

慶子小心翼翼地,象是怕亵渎般,靠近了細看。少女的臉晶瑩白皙,那幾道縱橫在臉上的疤痕卻是出奇的殷紅醒目。

可即便如此,在慶子看來,她還是美的不似人間之女。傷痕在他眼中,反成了最神秘最崇高的符記。

由于多日的操勞憔悴,她薄薄的唇上幹燥欲裂,也沒什麽血色,卻仍是倔強的抿着。長長的睫毛覆蓋在臉上,投出一道美麗的剪影。

少女睡的很安靜,安靜到你會以爲她隻是睡着,沒有夢,沒有悲傷,也沒有微笑。就隻是微蜷着這單薄的嬌軀,全心全意融入午後的陽光中。

慶子感覺自己的心忽然地就在怦怦亂跳,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想将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撥回去。

手沒伸到一半,卻被一聲冷漠、倨傲、仿似不帶一絲的感情的低斥給硬生生扯了回來。

“别碰她!”

步殺着一身耀眼的黑衣冷冷地斜站在那裏,如夜幕般漆黑地雙眸卻連看也不看慶子一眼,徑自落在樹陰下熟睡的少女身上。

奇怪的是,黑衣黑眸,靜如夜,在這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村莊中雖耀眼,卻依然可以讓人無法感受到他的存在。

慶子看着步殺眼中徹骨的寒意忍不住打了個抖,竟一動也動不了,眼睜睜地看着他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越過,打橫抱起少女,又視若無睹地離開。

期間,那表情如死水一般,沒有半點漣漪,卻看的慶子莫名心驚。

直到他遠去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慶子仍是楞楞地站在原地,回不過神……

步殺抱着少女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所到之處必會有人自動給他讓出一條道。

這不僅僅因爲,步殺三人是他們村的救命恩人,是他們眼中神仙般的人物;更因爲,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氣勢都太過冷冽,容不得其他人接近。

兩個長相明媚清秀的少女,相互耳語着從前面走過來。隻見她們兩腮杏紅,眼若桃花,一個青衣翠裙,身材曼妙;另一個則一身淺粉,襯得人比花嬌。

她們雖是做丫鬟打扮,卻可從衣着質料一眼看出主人品級的高低。

跟這村裏樸實無華的村人一比,端的是兩道亮麗炫目的風景線。

兩人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忽然青衣的那個燒紅了臉,嬌斥着捶了粉衣的那個一下。不甘示弱也湊過去耳語了幾句,頓時另一個也是嬌羞滿面,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步殺攔住他她們,冷冷地道:“祈在哪?”

兩個正嬉笑間的少女猛的一驚,臉上的笑容便被步殺周身的寒冷硬生生僵在臉上。

許久,青衣的那個才克制住自己顫抖的嗓音,指了指後方一個大廳道:“在……在裏屋爲我們家小姐看病。”

步殺不再理會愣怔的兩人,穩着步伐,走進一個稍嫌寒酸,比起周圍卻豪華許多的房子。

屋内。

一個絕色的女子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碧玉般的皓腕一隻閑适地撐着頭,另一隻則輕柔地擺放在錦棉布墊上。她一雙如秋水般蕩漾,如桃花般勾人魂魄的單鳳眼此刻正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爲他把脈的溫和少年。

這個女子就是尹國國王最寵愛的寶貝女兒、掌上明珠,尹子恒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尹天雪。

從小,仗着父王皇兄的寵愛,她從不學女工刺繡之流。卻喜歡舞文弄墨,尤其琴棋書畫,不能說精通,卻也稱的上風雅。

自從聽四皇兄說了當日望江樓上的比試情景後,她就對無遊組三人念念不忘,做夢都想見上一面,順便與他們一較高下。

憑着她多年的關系網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最後竟也真的讓她在離盛京三十幾裏遠處的一個小村莊“臨湖村”發現了他們的蹤迹。

當時臨湖村一帶正好爆發大規模的瘟疫,尹王和四皇子當然不允許她來冒險。

軟硬兼施均行不通的情況下,她做出了個讓她當時後悔不疊,如今卻慶幸萬分的決定——帶了紅兒和翠兒私自出宮。

她們扮作男子,雇了馬車日夜兼程,期間由于不熟悉地形也饒了不少彎路,總算還是在一日内找到了臨湖村。

她到達的那天,恰好是無遊三人到這村子的第三天,也是情況最嚴重的時刻。盡管臨行前她已經設想過千百遍,鬧瘟疫的村子有多可怕,到真正見識卻還是被吓呆了。

還沒接近臨湖村,她就看到滿山遍野如幹屍般不留一滴血液的屍體。有烏鴉不時地落下來,呱呱叫着啄些眼睛内髒之類的吞食。

很多屍體早已經腐爛生蛆,那些蟲、螞蟻從他們空洞的雙眼中爬進爬出,口鼻中充盈的俱是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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