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也沒聽見沒看見,隻是緊緊咬住帶血的下唇,直到新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即将渙散的精神終于重新被集中起來。
我慢慢将右手擡到腹部,左手也跟着無聲無息地握了上去。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走這一步,然而這是我僅剩的一點意志唯一可以做到的事了!
與其在絕望中被吞噬,不如絕地反擊。我反複念着這句話。
突然,風起。
一個黑幕般的身影在我眼前閃過,仿佛如鵝毛般輕緩着地,又仿佛如隕石般瞬間墜落。
隻是那忽然帶起的勁風,明明烈如刀刃,在我卻如一陣春風,直将我絕望的心重新吹醒。
随着落雨般的猩紅噴灑在我臉上,随着剛剛仍張揚跋扈的聲音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一把細長的黑刀滴着鮮血已猛然橫貫眼前。
我無法去深究那鮮血從何而來,隻是擔心迷離的雙眼,是否帶來了美好的幻覺,讓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那是——汲血刀嗎?
我緩緩擡頭,好吃力,仿佛用了一萬年的時間,又仿佛用盡了我一身的力氣。
黑衣,黑發,黑色的瞳眸冷冷地注視着我。
隻是那冷漠,夾雜了多少憤怒、心痛和愧疚,我已經無法看清了。
我忍住渾身的顫抖,淡淡地笑,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婉約。
我說:“步殺,祈然沒事了吧?”
我說:“步殺,祈然沒事了吧?”
步殺大步踏到我面前,一把将那塊黑色的石頭砸到地上,怒吼道:“你到底在想什麽?爲什麽玄武石還會在我這裏?”
原本就頭暈目眩的我此時隻覺得有如千軍萬馬在耳邊奔騰而過。
我努力地睜大眼睛,将玄武石撿起握在手心,在風中這無衣物蔽體的身子仿佛随時便會倒下。我聲音微弱卻堅決:“祈然……沒事嗎?”
步殺愣怔,再說不出一句話,他嘴唇微微顫抖着,握在身側的手緊地指節泛白。然而終于還是松開,聲音有自制、有妥協,也有痛心:“放心吧,祈不會有事的。”
“是嗎?”我笑笑,由衷的。
一時間,心裏象有什麽痛忽然消逝,支撐着我的最後一點力量也随之被抽走了。我感覺自己晃了晃,聲音離我好遠好遠:“步殺,謝謝你,回頭……”
眼前一黑,意識便離我遠去了。
“冰依——!”
在最後的一刹那,我感覺有人如箭般沖過來抱住了我,那眼中的驚惶、驚痛終于漸漸離我遠去,一片漆黑……
說真的,意識慢慢清醒過來的時候我還真甯願自己繼續陷入昏迷,那樣至少感覺不到肩膀上火辣辣的麻痛。
朦胧中感覺有雙手溫柔地碰觸着我肩上的傷口,很奇怪那雙手所到之處都感覺說不出的清涼舒适。我咬了咬牙,勉強睜開眼睛。
一頭如絲般的黑發,就那麽靜靜垂在我眼前,沒有任何束縛,沒有任何點綴,在窗外陽光的映射下,透出淡淡的金芒,卻越發耀眼。晶瑩修長的手指小心的清理着我的傷口,動作輕柔的仿佛在保護最心愛的寶貝一般。
我心裏暖暖濕濕的,輕輕開口道:“祈然。”
祈然的動作停了一下,溫潤笑着擡頭看我,一張絕世容顔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映入我眼簾。
他的臉很蒼白,不知是不是因爲重傷剛愈,連嘴唇也沒有半點血色。然而,這絲毫無損他溫和如煦,清俊如水的容顔。
深湛的冰藍色瞳眸,就這麽靜靜地映着呆怔的我,那眼中的柔和、疼惜和心痛,幾乎把我徹底融化。
我尴尬地想要别開臉,卻不曾想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痛地我龇牙咧嘴。
祈然慌忙扶住我的臉,促聲道:“别動,你的傷口還沒愈合!”
一邊幫我把襟口的衣服,整理好。手指冰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渾身一陣酥麻,臉“唰”一下便紅透了。
我嘿嘿傻笑了聲,道:“真難得看到祈然的真面目啊!與我又添新痕的醜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本是說笑的,想緩和一下氣氛,祈然卻絲毫不會意,隻是低垂了頭,緊盯着我的眼睛,一瞬不瞬。想不到,那種步殺的招牌式表情——冷酷,竟也會出現在祈然的臉上。
他薄薄的唇緊抿着,藍眸轉暗,忽然間沒有了任何光彩,在那雙輕蹙的劍眉映襯下竟愈發深邃。我的心沒來由地又跳快了幾拍。
“祈然…….”我困難地咽了口口水,一張絕世的俊容以這麽暧昧的姿勢盯着我,這個實在……該說我是好運還是壞運呢?
“那個……你的傷怎麽樣了?”
“爲什麽要騙步殺?”祈然緊盯着我。唉,他的聲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清冷的?
“爲什麽要一個人留下?”
我想起步殺背着他漸漸離我遠去的背影,不知爲何,自動避開了他迫人的視線,淡淡地道:“沒什麽,隻是不想欠人情而已。”心裏撕扯般的痛到底從何而來?
祈然一把抓住我的下颚迫我面對他,清涼的手指沒有用什麽力,溫柔但堅決。他的臉又迫進了我幾分,眼中的傷痛瞬間擊毀我薄弱的僞裝。黑亮的發絲輕貼在我頰邊,他說:“我要你看着我說。”
我眨了眨眼,想将迷蒙的水汽都化去,但滾燙的淚水還是順着眼角滑落,灼傷他握着我下颚的指尖。
“祈然。”我哽聲道,“你是……爲了救我,才受傷的。你要我……怎麽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受辱、死去?”
祈然呆怔地松開了手,眼神哀傷地望着我許久。忽然,他彎身将我抱緊在懷裏,緊的忘了我肩上仍殷紅的傷,緊的幾乎将我揉嵌入他體内。
“冰依,你知道嗎?”他的聲音發顫,透出無限的無措與恐懼,“當我醒來看不到你們。當我,看到步殺懷中滿是鮮血的你,我真的好怕……”
我聞着他身上淡淡的幽谷清香,心裏竟忽的如無波的水面般清澈甯靜。
忍着肩膀的疼痛,我提臂回抱住他,仍帶着哭腔的聲音震落了眼中翻滾的淚水:“祈然,我其實……很怕。”
我将頭埋入他懷中,盡情的流淚。我不想承認,可是,當祈然倒在我面前,當步殺用憎恨的眼神望着我,當秦業撕裂我衣服的時候,我真的好怕好怕。
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又要回到那血腥昏暗的生活。
幸好……我用哭的沙啞的聲音說:“幸好,步殺還是回來了……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祈然一句話也沒說,将我抱的更緊更緊。
我痛的龇牙咧嘴,卻忍不住在祈然懷裏笑,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模樣,長着翅膀,如天使般在我頭頂盤旋。
然而隐隐的,有一種不安在慢慢滋長。有個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對我說:“水冰依,你終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我的傷到了第三天才真正有見好轉,雖然結疤的傷口開始發癢,卻也比原先撕裂般的痛好多了。
祈然跟我講了那天的情況。原來,那天在我昏迷之前,秦業的右臂就已經被步殺斬斷了,那些鮮血和那陣慘叫聲都是來源于他。
我昏迷後,步殺就那麽抱着我,提着滴血的劍走出蒙闊他們的包圍,誰也沒膽量上來攔他。唉,想來這場面一定很壯觀,真可惜我沒能看到。
我也是在醒來後的第三天才又見到步殺。
他仿佛一路的風塵,臉容有些憔悴。
我看到他,不顧祈然地阻攔,驚喜地坐起來,叫道:“步殺,你回來了?”
他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話,徑自走到祈然面前把一顆藥丸遞給他。
祈然看了那黑色的,隻有指甲大小的藥丸一眼,面色狠狠一變,竟忽然發瘋般地揪起步殺的領子怒吼道:“你又回去?你怎麽可以再回去?”
“吃了它,否則你原有的内力會被全部吸光。”步殺冷冷地說。
“現在内力對我來說有什麽……”
步殺忽然伸手點了祈然的穴,将藥丸塞進他嘴裏,順氣拍下。
我大驚,跳起來正要質問,卻見步殺在瞬間又解開了祈然的穴道。
祈然一陣幹咳,仿佛要把吞下去的藥咳出來一般,如玉的面色漲的通紅,我心裏一陣難過,忙走過去扶住他,幫忙順氣。擡頭望向步殺時也難免帶了絲怒氣。
“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麽?他不愛吃,爲何還要逼他?你有沒有……”
“救他命的藥。”
“就算是救命……”我一楞,“你說……救命……”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醒來後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是祈然的傷,那天我把過他的脈,那脈象,我如今想起來竟也是一陣寒戰。
但是,醒來後,他一直細心照顧着我,一副健康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再細細追問。如今,卻是越想越是心驚。
祈然止住了咳嗽,面色冰寒地望着步殺,問:“這一次,冷玉又要你做了什麽?”
步殺轉過了頭,垂下眼,一句不答。
“回答我啊!”祈然大吼。我從未見他如此激動過。
他的絕美的臉上绯紅如血,忽然,又一聲咳嗽,鮮紅的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祈然——!”我顧不得被噴的滿身的鮮血,倉皇地扶助他大叫。
步殺面色陡變,冰冷地眸子再也掩不住一臉的恐慌,大喊道:“不要運氣,收息!”
“說!”祈然扶着我身子的手,晶瑩修長,沾着斑斑血迹,不住顫抖。
步殺的手緊握成拳,複又松開,終于别開頭,淡淡道:“我幫他殺了祁國宰相——葉成宇。”
祈然呆呆地楞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大笑起來,帶着血笑得格外悲傷,心痛:“好!好個冷玉!比我料想的要仁慈……咳咳……不過是殺個人而已。”
“祈然!”我反身緊緊抱住他,緊緊地試圖溫暖那不住顫抖發冷的身體,“祈然!請你不要這樣,步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他清楚?”祈然一把推開我,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慘然笑道,“他清楚就可以去殺人?他清楚,卻還回去以前的生活?”
“祈然。”我靜靜地看着他,“不清楚的人,是你。”
我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祈然絕美的臉,聲音平靜而淡然:“你說步殺已經不是以前的步殺了。卻不知道,以前的步殺爲殺戮而活,如今的步殺卻是爲你而活。”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以前和現在之分,他也從未想過殺人是對是錯。他在乎的隻有你。你不希望他殺人,他就不殺。你希望他脫離以前的生活,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但有一點,也請你别忘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活着的基礎上。沒有你的世界,對他來說,又有什麽以前和現在之分。”
“祈然,那種執着和決絕,你真的……清楚嗎?”
祈然呆呆地看着我,藍眸迷惘而驚愕,仿佛始終沒有聽懂我在講什麽。
我也不再說話,等他慢慢消化這些話。這種毫無來由的信念和執着,象祈然這樣的爛好人,很難理解吧?
曾經,我也這樣的活過,所以,雖然那些都已成爲過去,我卻依舊刻骨地了解這種感覺。
“我曾經,是冷月教的第一殺手……”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先響起的會是步殺冰冷的聲音。
“步!你——”祈然忽然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想要阻止,但看到他的表情,又望望我,終于還是靜靜的坐了下來。
冷月教?是什麽教派?我不禁疑惑。
“冷月教的殺手在發誓入教時,都會被迫在體内種入‘血蠱’。”
“血蠱?”
步殺沒理會我,繼續說:“蠱毒一旦入體,便無藥可解,每隔一個月不服食解藥就會痛不欲生。超過三天,蠱毒開始噬體,七天後就會變成行屍走肉的傀儡。”
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一時完全無法動彈,許久才顫聲道:“那你現在…..”
“血蠱被祈然取出來了。”
還好!我暗松了一口氣,但心裏又隐隐覺得有什麽不對,祈然的内力會這麽混亂,難道是因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