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不敢擡頭,擡頭便會看見對面鏡中的自己,此時鏡中的自己定然是一張我不想看到的沮喪的臉。
亞父太過狠心,斥候縱然有誤,也是事出有因,縱要懲戒,二十軍棍已足夠了,不該重打八十軍棍。他們不過是普通人,沒有内力護體,八十軍棍下去,不死也要重傷。
隻是亞父是全軍統帥,我對他又以父相稱,不能在衆人面前與其争執。
吳王坡一戰,我軍幾乎全軍覆沒,亞父定是覺得對我、對南劍之盟都難以交待,須得有人來擔責,這才如此嚴厲,拉出斥候營來問罪。
然而說到有錯,其實連我都有錯。我不該一心要保柏途遠,緻盛盈中了甕城之伏,使練陣少了人馬,不然吳王坡之戰,亞父未必是這個陣法了。
我放下黑陶碗,碗生硬落于桌上,碗裏的殘水照出我下垂的雙眼,灰蒙蒙的睫毛在水波裏微微顫動,幻動如心思,半張臉也在水波裏微微顫動,陰晴如心思。
我不想怪任何人,人人都已盡力。怪隻怪郦勝道太過厲害,亞父也有輕敵之失。
罰完斥候營之後,亞父與大将軍執意向我請罪,我拗不過亞父,隻得将他罰俸半年,其他人一概無罪論處。
隻是衆斥候挨打的慘狀已使得衆人面帶戚戚之色,看來不止我一人覺得亞父的手段過了些。
一連幾日,我因斥候之事不願出門,隻在房内寫字。隻是程進攔得了他人卻攔不了妹妹。
我寫字之時,妹妹便在邊上看着,她看的并不是我寫的字,而是我。
我想起從小到大,她便一直是這樣看着我的,心裏湧起近幾個月來少有的溫馨與甯靜,仿佛有些回到了南汀的舊日時光。
一幅字寫完,我擡起頭來,朝她笑笑,道:“妹妹,許久不練,我的字生疏了。”她走過來,忽地伸臂緊緊抱住我道:“哥哥,我那天說你若死了,我絕不獨活,可不是說說而已。你走之後,我身上時刻帶着匕首,隻待你的死訊一到,我就下去陪你!”
我既心疼,又有些生氣,輕輕推開她的肩膀責備道:“你怎可有如此糊塗的念頭?我在與不在,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否則便是不孝,如何對得起泉下的父母?”
妹妹紅了眼眶,仰頭看着我道:“哥哥,我隻想與你同生共死。我雖叫你哥哥,卻自己知曉并非林家人,爹娘隻是收養我爲女兒。”
我見她仍是如此固執,啼笑皆非道:“是否親生,你莫非比爹娘還要清楚?休再胡說,你是我林家嫡生的女兒,是我的親妹妹。當年替你接生的産婆尚在世,你若實在不信,他日找她一問便知。”
妹妹道:“産婆早已被你買通,又豈會不順着你說?”
我輕叱道:“住口!你如此不講道理,就不怕九泉之下的爹娘傷心麽?”妹妹忽地又抱住我哭道:“哥哥,我從小隻想嫁給你,從小便想!我不是你的親妹妹,不是!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子!”
這句話她并非第一次說,但她之前年幼,我可當她說的是童稚之語,可如今這心思竟仍是未改。
我隻覺說不出地煩惱,想要狠狠斥責她,又不忍心見她哭得如此肝腸寸斷,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覺得她本已貼住我的身子越貼越緊,肌膚滾燙。若在平日,我還不覺這親密有不對之處,此刻聽得她既存了這樣心思,自然有其他意味,令我不知不覺想起了于茗仙。
我急忙推她,直到使出三成内力才将她勉強推開,這才發覺她衣着單薄,于是從衣架上取下風氅将她裹個嚴實,一路推她出門,竭力用最嚴厲的口氣道:“天氣寒冷,小心着涼,快回房烤烤火。剛才的胡話以後休要再說,否則我定叫你三哥來替你把把脈,看你是否得了失心瘋!”
送走了她,我仍是心煩意亂,門外忽地想起程進的聲音道:“主公,王指揮使求見。”
我不悅道:“是哪裏失火了麽?”
王祁的聲音已在門外道:“主公,末将的心中失火,火急火燎,因此不得不來打攪主公。”
我也不禁啞然失笑,開門道:“茂曠,就你機敏。”
門外的王祁神情雀躍,雙眼發亮,不待我問,已搶着道:“主公回山這些日子,各州各地曉得主公失了坐騎,都挑選了良馬送來,今日新到的一匹紅馬,尤其神駿得很,主公如今正缺坐騎,不如這便去試試?”
我聽得有好馬,精神略略一振,忘記了适才的不快,取了馬鞭便跟王祁去了山下的馬場。
隻是紅馬雖然不錯,畢竟難同我的長鬃白馬相比,我雖馴服了它,心裏卻是更加思念那陣亡的白馬。
我收鞭下了馬,站在它左側,輕撫它的鬃毛,想起白馬那長及地面,奔跑時如風中流蘇般的長鬃,不勝怅然。
與其他牲畜不同,馬的眼神裏總有一種哀怨,仿佛随時有淚流下。不知爲何,我忽地想起佛家的轉世之說,便問王祁道:“茂曠,你可相信世間生靈皆有今生來世?”
王祁訝然看我一眼,道:“末将不信佛,前生來世甚的也太過……不可思議了些,末将就覺得隻有這輩子好活。”
王祁機敏又耿直,我也不禁笑了,道:“我也不知有沒有來世。隻是我的白馬若有來世,不知又會托生爲何物?又會是何等的風采?”
王祁笑道:“來世即便做不了人,也要當隻山中猛虎或是空中猛禽!這才不枉了來這世上一回。”
我不答話,心裏想道,猛虎猛禽仍不免殘酷殺戮,或許當棵溪邊野草更快活些。
王祁又羨慕地道:“末将真想知道,主公的白馬是從哪裏得來的?一點都不像是世間的凡品。”
我微微一笑,道:“它是我拜師時,師父送我的,我也不知是哪裏得來的。”想起拜師那年師父将尚是小馬駒的白馬牽到我面前時的神情,心中無限溫暖,恨不得能立刻再見師父的面。
用過晚膳,我振作了精神,乘着暮色在水仙池畔将整套小離山棍法練了一遍,又打了一套拳,剛收了勢,便聽得腳步之聲。我隻道是程進,回頭卻見是言眺,他雙手捧着一托盤,道:“三哥,我熬了一碗藥,給你調理脾胃,你這就趁熱喝了罷。”
我不想喝藥,皺了皺眉道:“好好的調理脾胃作甚?你不是說我沒有大礙麽?”
言眺有些焦急道:“三哥忘了兩個月前在澤蘭城吃的那些絕衰草?雖說毒性甚小,畢竟也是毒物,如今空閑下來正該吃藥調解調解,不然,總是難免傷身。”
他垂下頭,道:“這些草藥都是我親自去珏州城裏采買的,你喝的這碗,是我親手煎的,三哥就算不愛喝藥,看在我的份上,也該将這碗藥喝了。”
話說至此,我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隻有端起碗來喝藥。
湯藥不燙不涼,恰到好處,想來他也是算好了時辰煎的藥。
我喝完了藥,伸袖抹一抹嘴,右手便将空碗遞過去給他,他慌忙伸手來接,一觸到我手指,不知怎地,手卻一縮,明明已接到手的空碗竟沒接住,直往下墜,眼看便要落在地上打碎。我不假思索,伸腳一挑,藥碗複又回到我右手中。
言眺神色無比慌亂,也不敢看我,隻匆匆瞥我一眼,便轉過目光,道:“我……今日身子……不太爽利……先回去睡了……”轉過身便走,連碗也忘了拿。
我有些奇怪,待他走出好幾步,才想起問道:“四弟,這藥澤蘭城裏的将士們都有了麽?”
言眺頭也不回地道:“都有了。”寒風裏這三個字略帶了顫抖之意,也不知是山上風大還是他身子确實不爽。
第二日早膳後,湯藥卻由一名親衛隊送來。
我有些擔憂,怕他果然病了,正要去看他,程進忽來通報道:“大将軍差人來報,說是有一個頭戴白色羽冠的女子牽了一匹白馬,來到轅門,說是送給主公今秋的加冠之禮。那白馬與先前主公騎的一模一樣。”
我猛地跳起,顧不得答話,隻展開最快的輕功身法,一路飛掠下山,直到轅門口,卻隻見到白馬與張遠。我劈頭便問張遠:“我師父呢?”張遠怔得一怔,道:“那戴羽冠女子已往西去了。”
我丢下張遠,往西疾奔而去,一路卻始終不見師父的身影,再往前便是幾股分叉道口,再也無法追趕。我停下腳步,心中又是不知所措又有幾分失意:“師父明明已到了積豔山,卻爲何不肯來見我一面?她若是不願見外人,又爲何不在分叉道口等我?她本已說了我冠禮之時來見我,如今提前來送我白馬,莫非是不來參加我的冠禮了?”
我回到轅門,張遠仍等候在此,見了我的神情,道:“主公沒有趕上尊師麽?”
我點點頭,張遠安慰道:“想來尊師此時尚不宜與主公會面,主公且放寬心,既然是師徒,尊師日後定會來與主公見面。”
我自忖近些時日來的所作所爲沒有對不起她教誨之處,料想她并非因惱我而不見我,略減了幾分沮喪之情,仔細打量張遠身旁的白馬時,不禁又驚又喜,幾乎要喊出聲來。
毛色純白,長鬃垂地,琥珀色的雙眼靈氣十足,眼前的馬與我先前的白馬一般無二。若非我确信我的白馬已死在澤蘭城下的箭陣裏,我幾乎要以爲是它又死而複生了。
張遠也驚奇道:“這馬與主公先前之馬一模一樣,是否便是原先那匹?”
我搖一搖頭,正想伸手去摸摸馬鬃,白馬猛一擺頭,側身躲避,又朝我一聲嘶鳴,甚有脾性。
張遠笑道:“不是原先那匹!”
我好勝之心頓起,拉過缰繩喝道:“我這便來馴它!”
馬場上,衆将士見我又要馴馬,且新馬與原先之馬一模一樣,紛紛圍攏上來觀看,一邊摩拳擦掌恨不得親自下場,一邊興高采烈吆喝助威。
看來衆将士并未因斥候一事記恨我,我心底總算輕松一些,也向衆将士笑了笑。
我雖有内功與巧勁,要馴服尋常戰馬不費吹灰之力,馴服這匹白馬卻也費了一個多時辰。畢竟,這是一匹心性已定的成年馬,并非如先前那匹馬,從小便跟了我,宛如好友般一起長大,脾性和喜好我都了如指掌,根本不用馴服。
牲畜也罷,人也罷,相處時間少了,互相了解便也少了。
牲畜與人卻又不同,與牲畜相處久了,互相了解便越深,與人相處久了,了解卻未必越深。蓋牲畜不會作僞,人卻往往擅長作僞。
我下了馬,在将士們的歡呼聲中離了馬場,轉過一個彎道,忽見甘允候于一旁道:“聽程都虞候說主公在馬場馴馬,便在此等候。”
我點點頭道:“承奉郎請說。”
甘允直起身來道:“如今盟軍大勝,郭随也逃了,主公也已平安歸來,趙儲芫送信來說要協商分地一事。”
這倒确是一件大事,我想也不想道:“此事便請亞父定奪。”
甘允道:“大元帥意下,便由我去商議此事。”
我想起那日他對峙路申的口才,點頭道:“你去最合适不過,便全權處置罷。”
甘允領命,道:“我明日便動身。”他頓得一頓,又道:“我聽程都虞候說,主公已有多日未去見大元帥。”
我心下一怔,轉頭見張遠已離我甚遠,我身後隻跟了兩名親衛隊,便将白馬缰繩交給這兩人,令他們将馬牽去半山腰的馬廄,道:“不錯。唉,那日斥候之事後,我始終心神不甯,恐沖撞亞父,因此想過幾天……”
甘允面色平靜地道:“主公愛惜将士,我一直都看在眼裏。但大元帥一心爲了主公,我也看在眼裏。斥候之命雖重,但軍法更重,若主公仍是對此事耿耿于懷,暗中埋怨大元帥,難免會傷了大元帥之心,畢竟主公将來欲坐天下,最爲依仗的便是大元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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