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九州趴在地上,鬓角以及衣服全部被泥水浸濕,這絕對不是一位當世人皇應有的形象,以至于宋洛神都呆滞了片刻,才倏然回神,并沒有去顧忌如今兩人的陣營之别,連忙蹲下身攙扶。
“師父......”
賀九州單手撐地,在宋洛神的攙扶下,從泥濘之中站了起來。
其實這個時候,他有一個可以實現絕地翻盤的最佳方式,那就是挾持宋洛神以爲人質,可是賀九州并沒有選擇這麽做。
右肩雖然經過了臨時的包紮,卻因爲剛才猛烈的撞擊,傷口更加崩裂,血水外滲,将布帛全部染紅,看起來頗爲觸目驚心。
他看向一招便打敗自己的年輕後輩,眼神微微顫動,并沒有選擇再度出手。
強者固然有強者的尊嚴,可是強者更勝在有自知之明。
實際差距太過巨大,沒有必要再自取其辱了。
他不是沒有見過這個年輕人出手,甚至還看過對方被逼至絕境,毫無疑問,這個年輕人在那個時候,遠遠還沒有達到如今這個地步。
現在對方就那麽站在那裏,根本沒有任何的鋒芒與氣焰,卻給他一種猶如寂滅深海般的無形壓力。
他不明白這個後輩爲何實力增長如此迅速,可是他明白,哪怕他身上沒有帶傷狀态,狀态處于巅峰水平,剛才的結果,依舊不會發生任何的改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這個國家極盡尊榮的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過力不從心的感覺了。甚至,看着對方那**靜的臉龐,賀九州心底竟然隐隐湧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錯覺。
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那次和孟婆面對面的場景,現在的感覺,與那時......基本一般無二。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亦或者歲月不饒人?
賀九州倒是沒有這些感慨。
武道一途,本就從來沒有先來後到一說。
“閻帝,可否網開一面?”
他緩緩開口。
此話,無疑是在服軟。
死戰容易,難的是,放下尊嚴。
以賀九州的身份,尤其如此。
畢竟站得越高的人,越難彎腰。
拼死一戰,改變不了任何東西,隻有他放下這張老臉,才有可能換取老夥計孫子的一線生機。
這,才是最大的犧牲。
對于有些人而言,尊嚴的重要性遠遠勝過性命。
李浮圖沉默。
賀九州于他有恩,哪怕那次在渭水河畔,他的出手有可能出于曹家的授意。可一碼歸一碼,對方即使别有居心,可雪中送炭的事實不容抹殺,要是其他事,他或許會還對方一個人情,可是這次......
宮徵羽還重傷躺在病床上。
秦羽衣昏迷不醒的倒在泥濘中。
目光朝宋洛神看去,如果不是他趕到,洛神恐怕不可能安然無恙。
這番種種,讓他如何能一笑置之?
宋洛神看到了李浮圖的目光,此時的她,無疑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雖然賀九州将她堵在了這裏,可她終究沒辦法忘記對方的授業之恩。
嘴唇翕動,宋洛神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還是一語沒發,保持了沉默。
“賀老,你已經盡力了。我曹修戈銘記你的恩情。”
身後,有聲音傳來。
從容。
平靜。
坦然。
是曹修戈。
這位被整個廟堂給予厚望的曹家太子,終究還是沒有讓一位老人爲了自己丢掉最後的尊嚴。
賀九州轉身回望。
曹修戈的身影緩緩顯現。
毫無疑問,賀九州的落敗,代表他最大的王牌失效,此時他,已然一敗塗地。
可奇怪的是,他的臉上并看不到山窮水盡的灰暗與絕望,相反,目光從地上裴詩音、申猴、006号實驗品的屍體,以及子鼠身上身上,他甚至還逐漸浮起了微笑。
“太子......”
倒在泥濘中的子鼠張了張嘴,眼神劇烈波動,有不忍,也有憐惜。
或許隻有她明白,這麽多年,這個男人究竟有多麽的努力。
可是這麽多年的努力,猶如一座沙礫城堡,在這個大雨夜雨打風吹下,一朝化爲烏有。
眼神溫柔的與子鼠對視一眼,曹修戈收回目光,看向将他一切摧毀的李浮圖。
“李兄,我想那位李家大少曾經在某個瞬間,應該生出過既生李昊天,何生李浮圖的感慨,我現在大抵也能理解他那時的心境。”
他笑容平和,沒有怨恨,笑着輕歎了口氣。
“可是呢,人生哪能盡如人意,沒有誰能夠決定自己就是主角,我曹修戈不是一個輸不起的人,願賭就要服輸。”
不得不承認,抛開立場,站在客觀的角度,這位曹太子的确是人中龍鳳,單是面對失敗的這份灑脫,就非尋常人可比。
“宮徴羽,秦羽衣,她們的受傷,都是因我而起,其他人都是出于我的授意。”
他不急不緩,将所有的罪責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李浮圖靜靜的看着他,并沒有打斷他的話。
“李兄,我雖然輸了,但是我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我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想你應該最能理解我,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想必應該和我一樣。隻是可惜啊,我們注定做不了朋友。”
李浮圖依舊一語不發。
的确,曹修戈的所言并沒有錯。
比起手上的血腥與身上背負的罪孽,他絕對遠勝曹修戈,曹修戈并沒有濫殺無辜,隻不過讓那些死刑犯的刑期提前了一些而已。
如果作爲局外人,對于曹修戈秘密開展未來之光計劃的做法,他不會作任何評價,也不會去多管閑事,可是曹修戈将宮徴羽等人牽扯進來,他顯然不可能再視若無睹。
無關是非。
也沒有對錯。
“成王敗寇......”
曹修戈再度呢喃起這四個字。
繼而。
他嘴角上揚,莫名笑了笑。
與此同時。
一把匕首出現在他手中,在夜色的掩映下,閃爍的冷芒更加的陰森!
“李兄,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皆由我曹修戈而起,理當由我曹修戈來結束。我拿我的命,償還給你,希望你不要再牽連其他的人。”
他身形筆直,朗聲開口,直到現在,都沒有爲自己說一句求情的話。
言罷,他笑容灑脫,手中匕首猛然劃動,弧度飽滿且堅決,不是向前,而是直指他自己的脖頸!
甯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籬下活!
他是曹修戈。
曹家的繼承人。
他有自己的脊梁!
“太子!!!”
子鼠猛然變色。
宋洛神也是眼眸收縮。
“哥......”
徒然,一道聲嘶力竭并且包含極度恐懼的嗓音從後方響起,穿透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