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半,李府。
“孟暗,你是内閣首輔,今日之事,你得拿個主意。”東閣大學士張天祿沉聲道。
“是啊首輔大人, 科舉之制乃曆朝之定制,自我大明承繼四海,便定以八股、明經取士之制,此之後近三百年未曾更改。
如今聖上一意孤行,冒天下之大不韪,置太祖皇帝祖制于不顧, 實爲昏君之行也。
此事已經超脫了我等之間的糾葛,還請首輔大人務必以大局爲重。”禮部左侍郎馬光遠起身拱手道。
張天祿與馬光遠皆爲東宮黨, 曆來與朝中先帝舊臣分庭抗禮,可如今這事兒已經超越了派系之争,倘若真由着皇帝胡來,将科舉之制那般更改,他們是要被後背戳脊梁骨的。
今日剛上早朝,朝臣們便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因爲今天聖上表現的太反常了。
不僅喜笑顔顔的全部答應了他們這些臣子的提議,還對内閣的幾位老大人幾番關心,溢美之詞更是不要錢似的。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雖然這麽形容當今天子有些不加檔,但張天祿詫異之餘,當時心裏就覺今日定然有大事發生。
内閣其他人自然也與他是一樣的想法,朝堂之上僵持了一刻鍾後,朱慈烺終于宣布了京營、科舉改制之事, 滿朝文武皆嘩然。
朝臣們自然反對, 滿朝文武皆下跪請天子收回成命,但朱慈烺很明顯是有備而來, 不僅枉顧全體百官的勸谏,反而欲越過内閣以中旨行文天下。
中旨既沒有經過内閣批準的旨意,在大明即便是皇帝要下旨,沒有内閣的批複,這旨意便不作數。
這就更令朝臣們憤慨了,最後朱慈烺拂袖而去,徒留得跪的滿地的朝臣,不歡而散。
可憤慨歸憤慨,事情還是要去解決,京營改制倒是可以答應天子算作緩和之策,但科舉是萬萬不能動的,即便是得罪天子也在所不惜。
朝中百官向來是天下舉子之楷模,如今天子等同于否定孔聖人,否定儒家經典,如此亂來不僅讓他們這些臣子難看,更是令孔聖人蒙羞。
得罪天子頂多是一時之不快,倘若得罪了天下的讀書人,就等着遺臭萬年吧。
“諸位莫急,今日下了朝老夫也請見聖上,奈何聖上言倘若事勸谏他收回旨意者,一概不見。
唉,聖上年輕,依老夫看,此事不見得是聖上的主意。”内閣首輔李邦華歎了口氣道。
幾年來他見證着大明的奇迹,并一直默默的支持者着先帝乃至當今天子,隻要不是太過火,他向來不曾忤逆天子,但今日之事實在是讓他騎虎難下。
“哼,還能是誰,定然是那西山上的安國郡王出的鬼主意,這個年輕人仗着聖上的信重,做事向來驕橫跋扈,不僅不将我等放在眼裏,甚至欲将天下讀書人都踩在腳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皆承孔孟之道方有此官身,倘若真由着他,我等的顔面何存?天下讀書人的顔面何存?孔聖人的顔面何存?
這事兒,老夫即便身死也斷然不肯屈服!”文淵閣大學士方嶽貢昂聲道。
如果此時方嶽貢猜不出誰是始作俑者,那便不配入内閣了,今日之聚雖無人召集,但朝中重臣皆不約而同的前來商議,唯獨那禮部尚書韓郁未曾前來。
這韓郁平日裏雖甚少與他們交往,但實是安國郡王在朝堂中安得一雙眼睛。
韓郁不來說明什麽?做賊心虛,狼狽爲奸!
“四長,安國郡王雖年輕,然大明能有今日此子居功甚偉,科舉改制雖是他孟浪之舉,但也應該是出于……”
“孟大人,安國郡王自稱是你内侄,當年又是經由你才入得朝堂,你自然是替他說話了。”方嶽貢沒等孟兆祥把話說完便将其打斷,語氣也極爲不善。
“四長你這是什麽話?老夫雖然與他相識,但這幾年也并未多走動,況老夫讀的是聖賢書,行的是磊落事,孰是孰非老夫還是分得清的!”孟兆祥聽聞此言自是心中憤懑。
“既能分得清,何不見你去勸勸你家侄子?反倒是過來與我等爲伍,難道是他派你來偵查我等之意嗎?”方嶽貢吹胡子瞪眼睛,手指頭幾乎戳到了孟兆祥的臉上。
“你……”孟兆祥站起身來氣得渾身發抖。
“好了好了,二位切勿急躁,反倒亂了自家陣腳,都消消氣,此事我等還需從長計議。”李邦華見二人越說言辭越激烈,自然不肯坐視不理。
“對呀,如今之計是趕緊想個法子讓聖上收回成命,隻要聖上首肯,即便是那安國郡王也斷然不可能抗旨不遵,二位還是莫要傷了和氣。”張天祿起身拉住孟兆祥,想将其勸回到座位上。
孟兆祥與方嶽貢本屬先帝舊臣,向來與張天祿的東宮派不對付,若是先前他自是樂得看二人互怼,最好是能打得不可開交。
但今日之事還需與舊臣們達成一緻意見,倘若還沒個章程便自己先亂作一團,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哼!你們自個商議去吧,省的某人心裏膈應!”孟兆祥熱臉貼了人冷屁股,對于李邦華這等說辭,心間自是不滿意,說完便拂袖而去。
“這……”張天祿讨了個沒趣,被晾在當場。
“張大人無需勸谏,走便走了,老夫羞與其爲伍,我等自商議便是。”方嶽貢又道。
衆人見事已至此也隻得作罷,一群人重又坐下開始商議。
然而他們都知道安國郡王如今的權勢有多大,不僅是當朝攝政王,還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掌管天下軍權,再加上聖上對他的信任,以他們如今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人家,屋内一時陷入沉默。
“何不如我等修書一封,傳至香山同社、浙西聞社、江西則社等諸子,将我等之志傳與天下舉子,聖上不是意欲跳過内閣下旨嗎?
我等由着聖上便是!”戶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倪元璐沉默了半晌發言道。
安國郡王倒行逆施意圖傾覆儒家至聖,聖上枉顧滿朝文武之願從之,倘若将此事先于聖上教天下士子知悉,天下讀書人同仇敵忾之下,自然便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若天下人皆反對此舉,聖上還敢置若罔聞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