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亭湛沒有直接回答夜搖光的疑問,他依然面色平靜,比起以往還會有點情緒波動,這樣的反應,讓夜搖光覺得他也已經笃定了這件事的真相。
“所以,你順勢聽從安排,其實是想要試探陛下?”夜搖光瞬間明白了溫亭湛不推掉這一場去尋寶的真正原因。
興華帝爲什麽這麽急不可耐,兩個月都等不起,不管溫亭湛身兼兩江的繁重責任,非得要順着朝臣們的心思順水推舟的任命溫亭湛去東三省?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因爲興華帝沒有打算讓溫亭湛再回來。
至于興華帝到底是要溫亭湛在這一次挖寶之中徹底成爲死人,還是像甯安王安排的那樣,給溫亭湛一個因公殉職,從此海闊天空的安排,夜搖光完全摸不透帝王的心思。
明諾與他們數度合作,并且當年明光成親口點出夜搖光對明諾有救命之恩,就算興華帝不知道桑·姬朽這邊的牽絆,但也很清楚,明諾與他們關系匪淺。這個時候興華帝派了明諾來,到底是有意要接明諾之手放走他們夫妻,還是要用明諾降低他們夫妻的防備之心?
畢竟皇命不可違,身爲臣子就得忠君。明諾是一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這一點從他爲了家庭可以斬斷和桑·姬朽之間遲來的男歡女愛就能夠看得出。他不可能因爲和溫亭湛和夜搖光的私交,就把一家的性命拿出來填,違抗聖命可不是小罪。
“不論陛下意欲何爲,我都不會令他陷入兩難之地。”溫亭湛淡淡噙着一抹笑。
他素來如此穩如泰山,風輕雲淡,以前看着這樣的他,夜搖光覺得他是那樣的矜貴清雅迷人,可如今看到這樣的他,她的心口泛起隐隐的疼,她握着他的手:“阿湛,你是爲了士睿嗎?”
明諾是蕭士睿最信任的武将,以前夜搖光不懂,爲什麽溫亭湛執意外放,隻當他是想要親自去安定四方,深入最底層了解帝王看不到之處的陰暗,瓦解那些深藏的腐敗。
現在夜搖光才明白,他是用這樣的方式爲蕭士睿鞏固城牆,培植勢力。他的這七年爲官生涯,不但掃平四方,并且将一顆顆釘子深深的釘在了各方,讓蕭氏王朝這一棟高樓更将固若金湯。這一刻,明知道他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他依然沒有因爲興華帝而牽連蕭士睿。
“搖搖,是你說你最痛恨株連,是你教會了我禍不及父母子女。”溫亭湛順勢将夜搖光攬入懷中,“搖搖,陛下是陛下,士睿是士睿。且,站在帝王的立場,陛下便是容不下我,也并非他狠辣絕情。身爲君王,是沒有人性的權利。并不是他信不過我,而是人有時候會身不由己,若我一人之生隻影響一個人的生死,哪怕這個人是陛下自己,陛下也未必不會顧念我昔年的勞苦功高,可我之生對于陛下而言,影響的是整個天下,他便是再愛惜我,也不敢拿萬裏江山來賭。”
“你總我善解人意,總說我心胸寬廣,其實我不及你多矣。”夜搖光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一歎。
這世間再沒有一個人能夠比他的心更寬廣,如海南百川的大海。那些怨天尤人;那些受了一絲不公待遇就要負盡天下人;那些從不自我反省,認爲所有沒有偏向自己的事和人都是别人的過錯,自己沒有半點不妥的人,在溫亭湛的面前,都成了跳梁小醜。
這件事演變成今日的局面,沒有人有錯,隻不過是造化弄人,每個人都不曾爲了私心去傷害任何一個人。
溫亭湛的手輕輕摩挲着夜搖光的肩頭,沒有多置一詞。
“陛下也是希望自此之後,世間再無溫亭湛麽?”夜搖光垂下眼簾,“你覺着陛下會放你一條生路麽?”
“我心中的陛下,他會。”溫亭湛直到這一刻,依然沒有對興華帝産生絲毫人格上的懷疑。
仰頭看着他,夜搖光都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古往今來,作爲權臣,面對一個即将把自己逼入死地的帝王,恐怕隻有你一個人還能夠如此心平氣和的相信帝王的人品。”
“并非信陛下,而是信我自己。”溫亭湛唇角微揚,“我從不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旁人的身上。我相信我對陛下的了解,相信的是我自己的目光。”
“所以,明諾是陛下派來放水和善後的?”夜搖光揚眉。
輕輕笑出聲,溫亭湛捏了捏她的鼻子:“搖搖,陛下不會寒了明諾的心。我知你會想,陛下是否派明諾來麻痹你我,從而讓我們降低戒心。”
“難道沒有這種可能麽?”夜搖光覺得這種可能很大啊。
“除非陛下也準備對明諾動手,否則絕無可能。”溫亭湛用一種極其笃定的語氣對夜搖光詳細分析,“明諾未到不惑之年,他才剛剛襲承王爵。這麽多年陛下廢了多少勳貴?親王爵位的也就隻有明王府一個,就連宗親都已經全部是郡王爵,可見明王府在陛下眼裏何等重要。”
夜搖光一邊聽着一邊點頭。
“我對朝廷的付出,明眼人都看在眼裏。陛下不可能将我的身世告知明諾,那他如何給一個明諾殺我的理由?”看着夜搖光要反駁,溫亭湛的指尖按住她的唇,“皇命不可違,但皇命卻不能随意下令。我今日落得如此下場,親自動手的還是明諾,明諾會作何感想?他還能夠一心一意的爲士睿效命?便沒有絲毫唇亡齒寒之感?陛下若對我動了殺心,朝中之人千千萬萬,斷不會派了明諾來。”
溫亭湛坐視這件事落在他的頭上,就是想看興華帝會派誰來,打算怎麽處置他。
從知道是明諾随他一道之際,他就知道了興華帝的打算,是要放他走。這對于興華帝而言,是一步極其冒險的棋,僅次于留他在朝中任用。
要知道他活着一日,有了那樣的身份,想要登基稱帝,實在是太容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