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是被特地接過來的,接他們的是牧程。
好家夥,這人不知憋了多久沒說話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攪得墨上筠和丁鏡恨不得當場将他給勒死,再丢高速公路外面抛屍了。
好賴還有點人性,墨上筠和丁鏡最終都沒将想法付諸于行動。
怕牧程開長途的時候因爲困倦翻溝裏了,兩人要困不困地,陪着牧程一直聊到GS9基地。
牧程還賊貼心地将她們倆護送到宿舍樓下面。
“按理來說吧,把你們送到訓練場就差不多了,但誰叫我心軟呢,這大晚上的,就是見不得女生走夜路——”
“行,明個兒我幫你彙報一下閻教官,就說你覺得咱們基地有不法分子想對女學員下手。”墨上筠懶洋洋地打斷他的話。
“哎——”
牧程一回頭,赫然發現墨上筠和丁鏡都不約而同地拉開車門,然後大步走了下去。
不帶一點留念的。
“墨大妹子,我錯了!我真錯了!”
從窗戶處探出頭來,牧程嚎了一嗓子。
那一晚,在睡夢中的學員們,仿佛聽到了鬼叫聲,在夢裏止不住打了個哆嗦。
*
怕驚擾到宿舍内的人,也不知她們是怎麽選宿舍睡覺的——牧程說,以前住在哪裏,現在就住在哪裏。
不過,墨上筠她們俨然是不相信這一批學員會那麽守規矩的。
所以,墨上筠和丁鏡湊合了一下,直接撬開她們常去的宿舍門,去蘇北和遊念語做的“床”上睡覺。
滿室的灰塵,她們幹脆開着門,當是通風了。
“真稀奇,這玩意兒竟然還沒有被清理掉。”
敲了敲木頭做的床,丁鏡有些驚奇地說着。
然後,連鞋都沒脫,直接坐上去往後一倒,就仰躺在上面了。
“床”也不見得多幹淨,積了厚厚一層灰。
但,也沒精力去嫌棄了。
墨上筠在另一張床上躺下。
“嘿。”
幾分鍾,她忽然聽到丁鏡的聲音。
“嗯。”
墨上筠困倦地應了一聲。
丁鏡輕聲說:“就要結束了。”
“嗯。”
就要結束了。
馬上。
一覺醒來。
她們會留下嗎?
墨上筠閉上眼,沒有去細想,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上午,十點。
統一在GS9男隊的辦公樓樓下集合。
留下的十九個人,會得到一一地傳喚。
在那裏,他們會見到很多領導,除了閻天邢之外的領導。
他們無非就是簡單地詢問,詢問你是否選擇留下來,你選擇留下來的理由是什麽?亦或是,這裏不适合你,很遺憾你不能留下來。
在這一關,決定去留。
“墨上筠!”
墨上筠是第一個得到傳喚的人。
她擡腿走進一樓的會議廳。
那麽多雙眼睛,全都盯着她的背影,屏息以待,直至他們覺得胸腔爆炸的時候,似乎才想起自己可以呼吸。
他們不止緊張、期待,他們還希望——墨上筠能留下來。
他們嫉妒過墨上筠,也讨厭過墨上筠,但是,他們對墨上筠的心情又不止那麽單一,相反,複雜到沒法用語言來形容。
不管怎麽樣,他們希望墨上筠能留下來,因爲墨上筠很适合這裏。
如果他們會留下來,那麽,他們希望今後的夥伴裏,有墨上筠這個人的存在。
這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
門内。
踏入門的那一瞬,墨上筠感覺到一股厚重的壓力。
那不是故意施壓,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映入眼簾的有很多人,閻天邢隻是其中一個,除了一個做記錄的,他的軍銜排倒數第二。
“報告,我是墨上筠!”
身形站得筆直,墨上筠站在上午暖洋洋的光裏,将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明了,字字如同砸在地面的鋼镚兒,能彈起來似的。
“墨少校,你願意留在GS9嗎?”
問話之人是龔信。
GS9,一隊之長,兩杠四星。
他問話時,手指在桌面輕輕叩響,然後一擡眼,銳利的眼神直逼墨上筠眉目。
那一瞬,仿佛有萬箭穿心的沖擊感,緊随着的,是胸腔一抹滾燙的血液噴湧。
血是熱乎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詢問,就足以讓墨上筠熱血沸騰。
這是墨上筠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場面。
手指輕顫,墨上筠看起來依舊跟往常無異,甚至有那麽點氣定神閑,她說:“報告,我願意!”
在她話音落地的那一刻,幾個領導都舒出一口氣,好像跟心裏那塊石頭落地一樣,眼神裏流露出些許笑意,他們對視着,滿意地點點頭。
對于墨上筠,他們遠沒有閻天邢那麽多要求。
墨上筠有點愣神——這些領導對她的印象,怕是比她所想的要好很多。
然後,她聽到龔信又一字一頓地問:“那麽,你願意承擔一支隊伍的責任嗎?”
墨上筠驚愕地擡起眼。
*
外面豔陽高照,隊内團寵·佛祖在高空中盤旋幾圈,招惹不少視線後,撲閃着翅膀,飛到二樓的某辦公室窗口。
窗戶是敞開的,專供佛祖停留。
正在敲擊鍵盤的阮硯,聽到動靜後朝窗戶看了一眼,繼而停下手中的工作,他往後一倒,手在桌上一撐,稍稍借力将滑動的辦公椅推到一邊。
——這是他從閻天邢的辦公室裏搬過來的椅子。
本是閻天邢自費買的,不過被他看見過,直接找人搬過來了,閻天邢也一直沒來拿。
他掃了眼桌上的時間,十點剛過五分鍾,樓下的最終結果也開始陸續進行了。
“卧槽!卧槽!卧槽!”
剛一沖進來的牧程,推開門的那一瞬間,連續爆了三次粗口。
擡眼看他時,阮硯輕輕蹙眉。
“啊,抱歉。”牧程反應過來,連忙道,“我實在是太震撼了!”
“……”
阮硯沒有搭理他。
“你知道墨上筠的事了嗎?”牧程徑直走到阮硯辦公桌前,眼珠子差點兒沒瞪出來,“據說墨上筠被欽點成女隊二隊的隊長了!”
“我知道。”牧程看起來無比淡定。
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
不過,他正好是這爲數不多的人之一。
“卧槽!卧槽!”
詞彙量嚴重缺乏的牧程,隻能借此來表明自己的心情。
然後,他沖向阮硯的飲水機,直接拿了個一次性水杯,接了滿滿的一杯水,一飲而盡。
喝完後覺得意猶未盡,又給自己整了兩杯水,然後感覺才稍微好點兒。
抹了把滿是汗水的臉,牧程說:“好吧,我現在稍微冷靜一點了。”
阮硯問:“有什麽事?”
“哦,沒什麽事兒,”牧程說,“我就看你門開着,過來跟你說一下這事兒。”
“……你現在可以走了。”
牧程就跟沒有聽到似的,猛地又竄到他辦公桌前,興緻勃勃地道:“今晚新隊員的歡迎儀式,你參加嗎?我跟于秋商量好了,跟他們表演個魔術,以此來表示我們對他們的歡迎!”
“……”
阮硯沒有說話,而是屈指遞到唇邊,吹了一聲響。
三秒後,牧程被佛祖強行給趕出了阮硯的辦公室。
長達大半年的時間,牧程第無數次勾搭阮硯,還是以失敗告終。
并且,是以極其慘烈的方式。
*
被叫到會議廳的學員,時間可長可短。
有的隻需一兩分鍾就可以出來,有的則是需要四五分鍾,個别學員——像墨上筠、丁鏡這種,時間更長。
墨上筠時間長,是因爲她今後的職位。
丁鏡時間長,則是因爲她曾經的經曆。
基本上,所有的學員都選擇留下,但也有自願選擇放棄的。
那個人,是柴心妍。
柴心妍經曆過每一關,最終堅強地撐了下來,但是,在眼下隻要一點頭,就可以留下來的時候,她卻果斷地選擇了放棄。
領導們有些驚訝,追問理由的時候,柴心妍回答得标準而客套。
——不是這裏不夠好,而是她覺得配不上這裏。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客套話。
閻天邢最終批準了她的離開,然後在她走出會議室大門的時候,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
至此,這一年的新兵選拔,到此結束。
迎接這些學員的,将會是另一片嶄新的天地。
*
墨上筠是在領取帶來的物品時遇上柴心妍的。
她因爲被留下來讨論女隊二隊的事而耽擱了點時間,去拿自己行李的時候有點晚,而當時柴心妍則是背着自己的包往回走。
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聽說你當隊長了,”柴心妍朝墨上筠笑了笑,毫無敵意,甚至有些灑脫,“恭喜啊。”
墨上筠聳聳肩,“怕分配到我手上才選擇退出的?”
“你哪有這麽大的能耐?”柴心妍毫不客氣地反問。
墨上筠便輕笑一聲。
稍作停頓,柴心妍也笑開,不是故作溫柔的笑,而是發自肺腑的。
這是個在溫室裏長大的大小姐,有着良好的教養和生長環境。
她真心笑起來的時候,确實很溫柔,大家閨秀的那種溫柔。
連刺眼的陽光都能被她給軟化似的,落在她身上的光線似乎沒有那麽灼熱。
最初認識的柴心妍,總是假模假樣的,帶上一張假惺惺的面具,非要跟人争長短,喜愛他人的追捧和誇贊。
她像是剛脫離家中庇護的孩子。
後來,她經曆了真正的實戰後,一點點地走向成熟,但依舊處于迷茫狀态。隻是,她變得不再那麽激烈,也不再以自我爲中心。
她當時是真的想要留下來。
再然後是艾又槐的離開,柴心妍真正地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就靠着她的意志力支撐着。
沒有人會覺得她能堅持到最後。
但是,她真的就堅持到最後,咬牙切齒,全靠意志,最後她就被扣得隻剩下兩個積分。
那一段時間,她總是滿身的倔強,以及對周圍一切的疏離。
而現在——
墨上筠忽然就覺得她看着順眼不少,看一眼,就是從身到心的暢快。
所有的架子都放了下來,平易近人的氣質,看着柔軟而舒适,落落大方。
如果是這樣的柴心妍,墨上筠會相信——墨上霜或許真的追過她。
“墨上筠,我選擇退出是,當我想放棄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再張口的力氣。這是作弊,我沒法再留下來。”柴心妍擡了擡眼,她吐出口氣,朝墨上筠輕聲說,“你們可以的。祝你好運。”
“謝了。”
墨上筠偏了一下頭。
柴心妍笑笑,朝她擺擺手,然後背着包走了。
她走的時候,背影是輕松而愉悅的,像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久違的大家庭裏。
墨上筠便笑着往前走。
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
在收拾好一切準備上車時,柴心妍的步伐停駐,她轉過身,朝身後那片熟悉的訓練場地看了一眼。
半年的時間,她曾在這裏揮灑汗水。
發生了很多事。
好的壞的,悲傷的,喜悅的,沉重的,愧疚的……
吵過鬧過,最終當她要離開這裏的時候,她竟然感覺到解脫。
她以爲自己一定會留下,如果不留下的話,那她會肯定會傷心難過。
可真當她做出選擇的時候,肩上所有沉重的壓力全部卸下,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這裏不适合她。
她配不上這裏。
在最後一關的時候,她強撐了一會兒,咬牙撐着,全靠一股勁。
她後悔。
特别的後悔。
當她想到自己快死的時候,她想到曾經的戰友,想到自己的母親,想到那些安定卻美好的生活,平靜中鮮少有刺激,一切順遂,無比平和。
那是普通人的生活。
她在那一刻,忽然想到,自己隻是跟墨上筠拼一口氣,才選擇了這樣的人生。
如果還有選擇的話,她肯定不會再走同樣的道路。
她是沖着燕寒羽來這裏的。
如果重來一次,她堅信,她對燕寒羽的執念,不足以讓她再承受那樣一次痛苦。
她在最後那一秒,是想洩露情報、選擇放棄的,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張口,就已經昏死過去。等再次醒來時,教官們告訴她,你已經成功了這次考核。
她想了好幾天,一直在想,要不要接受這個有點作弊性質的結局。
但,就在昨晚,她忽然想開了——
倘若她當時就那麽後悔的話,那麽,在遇到真正的實戰時,她肯定會更加後悔。
有過痛苦的停留,她艱辛,自己不會成爲一名能夠靠得住的戰士。
不過,她還可以當一名合格的長官,去過自己平靜而順遂的生活。
陽光從眼簾傾灑而下,柴心妍倏地站得筆直,舉起右手,沖着遠處的訓練場和宿舍樓敬了一個标準地軍禮。
三秒後,她轉身離開,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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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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