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麽一茬,墨上筠挑眉問。
丁鏡伸出手臂搭住墨上筠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然後說:“快了。”
“真的?”
“當然,”丁鏡自信滿滿,“你丁姐什麽時候騙過人?”
“……”
墨上筠不是很想搭理她。
丁鏡卻朝墨上筠坐得近了些,然後問:“你擅長分析,你說說,我們班的人怎麽樣?”
“你想說什麽?”
“給你舉個例子。”
“不錯啊,都會舉例子了?”墨上筠好笑地揚眉。
“畢竟我也是一文化人。”丁鏡格外的驕傲。
墨上筠:“……”是怎樣的自信給了你如此之強大的自信?
見墨上筠遲遲不肯說,丁鏡擺了擺手,自己開口道:“先說班長昭姐,有勇無謀——”
“你這樣說我昭媽我就不高興了。”墨上筠打斷她的話。
“滾!”
丁鏡郁悶地把她的作訓帽帽檐拍下來。
墨上筠忍俊不禁。
“還聽不聽你丁奶奶的分析了?”丁鏡愠怒地問。
“文化人就是不一樣,還學會給自己長輩分了?”墨上筠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奶奶不跟你計較。”
“謝您嘞。”
墨上筠笑着回答。
貧!
丁鏡想将她自己身前一拉,但卻發現墨上筠一派淡定自若的神态,卻紋絲不動。
“……”
丁鏡郁悶地皺了下眉,有點受打擊。
墨上筠這兩個月,各方面的技能都是進步神速,簡直沒誰了。
“您繼續。”
墨上筠伸手憑空一抓,将話題又給繞了過來。
真拿她沒辦法。
丁鏡便繼續道:“你昭媽不适合當領導者,相反,戚七和你倒是比較合适,但偏偏她是班長。然後她開始學會怎麽當班長,爲他人着想,每一步都要考慮到班裏每個學員,于是到現在,也像模像樣的。”
“嗯。”
這一點,墨上筠很贊同。
“再說任予,别看他這樣,其實是個想一出來一出的,也沒什麽集體觀念,把我們倆跟他分在一組,正好可以壓一壓他。”丁鏡分析完,然後朝墨上筠問,“是這麽個意思吧?”
“對,我們閻教官深思熟慮,考慮長遠,就連分配班裏學員,都費了番心思。”墨上筠笑着挑眉,然後感慨地說道,“說得我都對他心動了。”
每個班的成員安排,應該都不是随機的。
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閻天邢發現了他們所有的缺點,然後以“集體”的形式讓他們相互制約、克服缺點。
但他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克服弱點,就像先前的七班,夏檸承受不住壓力離開了,她的隊員也沒有爲她做出什麽努力。
如果墨上筠是教官,在心裏會給七班剩下的學員都扣分的。
“團隊活動對人是有影響的,”丁鏡道,“你丁姐掐指一算,過不了幾天,你的機會就來了。”
“……喔。”暫且信你。
眉頭動了動,墨上筠打算追問一下。
不過,還未開口,教官就吹響了哨子,兩人互看一眼,隻能苦哈哈地去集合。
*
白天的項目比較多,沒什麽體能項目,一般都是以班爲單位,一到兩個班分配一個教官,由教官帶領他們學習。
雖然不至于一對一的教學,但比一對整個集體的效果,可是要好多了。
一般的學習項目,學員們都能完成,隻是個别笨一點兒的,會稍微慢一點兒,但在規定的時間内掌控,基本都是不成問題的。
早晚都是體能訓練,簡單幹脆的越野和四百米障礙,還有一些體操項目。
沒有加量,但縮減了時間,就算是漸漸習慣這種強度的學員,也被累的夠嗆。
不過,這對墨上筠這等變态來說,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在趨向于輕松的範疇。
晚上給他們五分鍾的洗澡時間,衣服不用他們自己洗,第二天會洗好、烘幹再統一發配。
熄燈時間是十點,基本洗澡、洗漱完還有半個小時,墨上筠會利用這段時間給晟梓和丁鏡講解知識點。
以前對晟梓的印象不深,隻是對晟梓的車技有深刻印象,這次墨上筠給晟梓“補課”後,深刻地感受到晟梓的“任性”和“偏科”。
丁鏡是想學卻因爲要學的太多,所以進步的慢,但晟梓基本就處于“不想學”的狀态,替她講解的時候總會心不在焉,結果自然是一問三不知。墨上筠後來沒辦法了,規定時間和任務,要求晟梓必須在哪個時間段内搞懂某個知識點,要記得就要死記硬背,晟梓這才稍微有點進步。
戚七很慶幸。
不知是不是墨上筠是她們新兵連時見過的領導的緣故,又或者說晟梓是打心底佩服墨上筠,所以素來任性妄爲的晟梓,在面對墨上筠的時候,還是稍微有些收斂的,墨上筠講的話她基本也會聽。
她在卡車上将晟梓推給墨上筠的沖動行爲,現在看來,應該是沒有錯的。
不過墨上筠多了一樁頭疼的事就是。
……
接連幾日,在适應新營地環境的學員們,都忙得焦頭爛額。
大概也隻有三班這種變态的存在,才會因爲營地分配的食材不合胃口,而特地提前完成訓練鑽到所謂深山野林,抓點兒野味回來豐富一下夥食吧。
在來到新營地的第五天,學員們如此想着,然後豔羨地看着墨上筠所在的三班。
“你們真弄來了啊?”
正在燒火的百裏昭,錯愕地看着拎着獵物回來的墨上筠、丁鏡、任予三人。
上午墨上筠問‘要不要加餐’的時候,百裏昭全然沒有當回事兒,還以爲墨上筠在開玩笑,後來見丁鏡和任予附和,也沒怎麽在意。
結果,墨上筠和丁鏡、任予二人,竟然一拍即合,不約而同地提前完成任務,跟步以容知會一聲,就離開了營地。
這才過了一個小時,三人就滿載而歸。
任予提了一捆野菜,墨上筠手裏提着兩條蛇,而丁鏡手裏則抓着幾隻鳥,百裏昭看得一陣汗顔,仔細辨認了一下,确認她們倆手裏抓着的都不是國家保護動物後才松了口氣。
深山野林或許到處都是食物,但很多生物都是國家保護動物,吃了是犯法的,作爲一名專門學習過的軍人,可不能知法犯法。
“厲害啊。”
戚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下意識擡手拍了拍,給他們仨鼓掌。
傅哲則是徹底懵住了,盯着三人看的時候,心裏想的則是——他們組分配的真的是正常學員嗎?這種BUG級别的存在,是不是有違科學?
“傅小哥,這個你會做嗎?”丁鏡舉起手,朝傅哲晃了晃手中的幾隻鳥,然後問道,“炒着吃可能會更好。”
“會。”傅哲認真地點了點頭,“那就煮着吃。”
“這倆我就送人了。”
墨上筠晃了晃手中的兩條蛇。
“你決定就行。”百裏昭爽快地點頭。
太多了他們也吃不完。
于是,墨上筠在諸多眼饞的視線下,将兩條蛇分成四份,分别送給了燕歸、言今朝的班;遊念語的班;蘇北的班以及段子慕、晟梓在的班。
梁之瓊的班也沒有漏掉,因爲梁之瓊不喜歡吃蛇,所以就讓丁鏡送了一隻鳥過去。
如此大方地分配食物的人,落在這些班的成員眼裏,簡直猶如天使般存在。
而因爲那些跟墨上筠關系好的人,也能分配到一點食物的班級,愈發地對班裏那些“跟墨上筠關系好的人”熱忱了。
一時間,墨上筠的三班以及他們這般慷慨的行爲,都成爲衆人議論的焦點。
“大方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我怎麽就沒在開始抱上這麽條大腿呢?”
“我就把話先擱在這兒了,誰以後要是敢說我墨姐的壞話,我跟誰勢不兩立!”
“得了吧你,誰是你姐啊,也不害臊?我姐可隻有我這麽一個弟弟。”
“你們能不能要點臉?我墨姑姑是你們這種人誰都能套近乎的嗎?”
……
大型認親現場。
原本還頗爲壓抑的做飯現場,因爲墨上筠他們來的這一出,竟是忽然變得輕松不少。
澎于秋和沐梓琳站在不遠處,旁觀着這一切。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沐梓琳唇畔帶着淺淺笑意,看向這群學員的眼神也柔和了些,“一言不合就吵架動手的沒少見,一言不合就分享食物的,還真是頭一次見。”
“因爲他們有能力,不愁吃的。”澎于秋聳了聳肩。
“能力啊……”
沐梓琳語調微微拉長,最後輕笑了一聲,神情有些釋然。
在步以容允許他們離開私自去找食物的時候,她也沒有想到,墨上筠等人會找到那麽多。
多數時候,學員都會無功而返。
少數時候,學員們會弄到一點點食物,隻夠一兩個人吃,班裏每人一口就沒了。
像這種壯觀的場面,從來都沒有見到過。
“閻教官真是辛苦,碰上這麽一堆不按套路來的學員。”沐梓琳調笑道。
“……”
澎于秋不可置否。
這一批學員出現太多能耐的了,這直接給整個考核和全體教官都帶來不少壓力。
不過,閻爺會處理好的。
因爲有閻天邢在,他們總是無需顧慮太多,隻需聽閻天邢的命令行事即可。
“聽說了嗎,因爲這批女學員的特殊性,閻隊和姜隊都向上提交了報告,打算新組建一支女隊。”沐梓琳的音量微微壓低,看着營地外空地上那批學員,眼神漸漸變得深沉起來。
“沒有……”澎于秋下意識回答,随後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錯愕地朝沐梓琳問,“消息可靠嗎?”
“十有八九了,”沐梓琳道,“你們步副隊肯定知道。”
澎于秋頓了頓,道:“這可不是說組建就組建的。”
“所以閻隊和姜隊都在忙活。”沐梓琳說,“你也知道,本來這兩年上面就有再組建一支新女隊的想法,不過合格率實在太低了,就一直拖到現在。”
澎于秋凝眉點了點頭。
如果真組建新隊伍的事确定了的話,這一批女學員……那就不得了了。
澎于秋下意識看向三班的墨上筠。
*
有了墨上筠等人尋覓食物成功後,其餘班的學員都紛紛效仿。
他們沒有出去一趟就弄到食物的能力,但這妨礙不了他們一顆想要加餐的積極的心,于是他們利用一切課餘時間在營地周邊制作陷阱,盡量做得多一些,能弄到一點食物就算一點,就算是偶爾弄到一兩隻老鼠,那都是他們的幸運。
在GS9這個包容性大到離譜的地方,竟然也沒有教官去制止他們,而是默認了他們的做法。
這麽一來,各個班所有學員制作陷阱的技巧愈發的高超,速度快、陷阱精緻,閑的時候他們甚至還會商量改良方法,在有所需求的時候,他們的技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提升。
而因墨上筠分享食物的行爲,他們似乎也受到感染,就陷阱技巧上也樂于分享,不藏私,盡量讓其他班的學員也有點肉吃。
氣氛在“制作陷阱、獲取食物”的計劃裏,似乎在漸漸好轉。
但,這種良好的範圍,也隻是持續了幾天。
破壞這種範圍的辦法很簡單。
在察覺到他們制作陷阱的手法已經差不多了後,步以容便适當地增加了一點訓練項目,直接讓他們再也沒有時間去制作陷阱,忙得時候,甚至去檢查陷阱、獲取食物的時間都沒有了。
而做飯的時間也縮減到半個小時,新鮮食材光是處理就需要一二十分鍾,壓根來不及制作,他們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獲取的食物腐敗,無能爲力。
于是剛好轉一點的氣氛,愈發地變得壓抑起來,學員們先前融洽的相處,也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味。
以前睡前他們還會湊在一起抱怨。
自從加大訓練量後,學員們連抱怨的心思都沒了,恨不得直接躺在床上睡着。
就連墨上筠都開始融入晚上嘈雜的鼾聲環境,倒下後不到五分鍾就能進入睡眠狀态。
偶爾的,墨上筠會在半夜醒來。
不是因爲被鼾聲、磨牙聲吵醒,而是聽到一些不同的聲響。
如,哭聲。
寂靜的夜晚,帳篷外全都是屬于叢林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屬于人類的世界。
但,相隔一個帳篷,這裏便回歸人間。
除去那些嘈雜的聲音,低低的抽泣聲就變得異常明顯。
墨上筠從睡夢中蘇醒,仔細聽了聽,才意識到那就是過道對面的聲音。
這也見怪不怪了。
很多人都因承受不住壓力,或者說白天所受的苦楚,深夜裏在被窩裏痛哭,但多數人都不會去理會便是。
“我高考的時候,壓力都沒這麽大。”
抽泣的那人低聲說着,聲音裏滿是悲傷和痛楚。
“好了好了,咬着牙撐一撐就過去了。”隔壁床的學員動了動,隔着被褥拍着她的肩膀。
“我受不了了,想退出。”抽泣的女生繼續道。
“說什麽胡話,我們好不容易才撐到現在的。”隔壁床低聲勸慰,“來特種部隊,不是你的夢想嗎?”
“夢想是強大的人才配有的。我認輸,真的扛不住了。”
“我們一起來的,你走了,我怎麽辦?”
“我……”
“再好好想想,行嗎?”
“你真覺得,我們這麽忍忍忍、熬熬熬,就可以一直撐到最後嗎?”
“……”
隔壁床沒有再吭聲。
漸漸的,抽泣聲平息下來。
良久,墨上筠聽到她說:“好羨慕005她們。她們好像天生就沒有軟肋一樣。”
“嗯。”
回應她的,是隔壁床有些膈應的聲音。
于是,那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她們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墨上筠卻正眼看着頭頂的黑暗,沒有光亮,甚至都看不到帳篷頂端,不知哪兒漏風了,有清涼的風吹進帳篷裏,拂過她的臉頰,這種感覺讓她愈發地清醒。
她注視着黑暗。
平時明亮的眼睛裏,沒有一點光。
她在想,軟弱是每個人都有的,但是在這個地方,必須逼迫自己強大,從身到心,從裏到外的強大,隻有強大才足以跟這裏的人匹敵,才足以跟那些需要面對的黑暗戰鬥。
墨上筠閉上眼,呼吸平穩下來。
第二天早上,墨上筠晨練歸來,發現過道對面的兩個床鋪被搬空,昨晚低聲交流、脆弱不堪的兩個女生,一起選擇退出。
墨上筠再也沒有見過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