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空地上,點燃了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隻烤雞,跳躍的火光裏,烤雞表面金黃酥脆,陣陣香味在叢林裏蔓延。
篝火旁,還擺放着各種各樣的調味料和刀具。
距離篝火不到三米處就是木人樁,站在其跟前練功的是個女生,身材高挑,模樣俊俏,幹脆利落的短發,清瘦姣好的身形,穿着新兵連的作訓服,還未授銜,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模樣。
拳腳砸在木人樁上,招招帶着狠勁,不過力道雖狠,但招數掌控卻一般,一看就是新手。
某一刻,女生停了下來。
她收回拳腳,側過頭,徑直朝某個方向看去。
篝火燃燒散發的火光在閃爍,光線很暗,但足以勉強看清周圍這一片空地的情況。
墨上筠沒有躲藏,坦然地站在一棵樹下,身子往後靠着,雙手抱臂,神情懶洋洋的,眸底帶着淺淺笑意和些許打量。
女生見到了她,同樣,也打量着她。
從頭到腳都沒放過,最後,視線在她的肩章上停留了片刻。
一杠三星。
女軍官,連長級别。最起碼,她在新兵連沒見過。
“你是誰?”打量完,女生主動出聲詢問。
聲音倒是很平靜,沒有明顯表露的警惕和防備。
墨上筠輕輕勾唇,聲音清冷,“木人樁的主人。”
女生愣了一下,爾後點了下頭,一副恍然地表情道:“哦,是你啊。”
說完,女生轉過身,彎腰将放在地上的礦泉水拿起來,将瓶蓋擰開後喝了一口,在擰緊瓶蓋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什麽,又偏頭去看墨上筠。
“我叫戚七。親戚的戚,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女生大大方方地進行了下自我介紹,然後看了眼身邊的木人樁,用手指了指,“不好意思,沒發現什麽被用過的痕迹,還以爲是被丢棄的。”
墨上筠挑了下眉,“其他的也是你用的?”
“……算是吧。”戚七道。
墨上筠看了眼那隻烤雞,以及篝火旁零零碎碎的物品。
絕非一個人用的。
不過,她也沒追究。
“爲什麽在這裏加練?”
“爲什麽……”戚七歪了下頭,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是想變強咯。”
停頓兩秒,墨上筠輕笑了一下。
她将雙手放下來,站直身子,不緊不慢地朝那堆篝火走過去。
戚七也随之走向篝火,毫不在意地在篝火旁坐了下來。
“你要吃嗎?”戚七把烤的差不多的燒雞拿下來,然後朝墨上筠問,“就當回報你那些道具了。”
墨上筠在她對面坐下來,随手拿起地上一本基礎格鬥的書,答道:“吃。”
“吃多少?”
戚七拿出一把水果刀,準備分食物。
翻看了下那本書,墨上筠将書合上,然後丢到一邊,擡眼看向她,“全給我吧。”
“哈?”
戚七拿水果刀的動作一頓,差點兒沒給弄掉了。
“這麽多道具,換這麽點食物,”墨上筠說着,有點惋惜地看向那隻烤雞,像是在評估價值,半響,她給出了答案,“我虧了。”
戚七:“……”
過了片刻,戚七将那隻烤雞往自己這邊收了收,道:“話是這麽說,但我挺餓的。”
“到這裏,正常速度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前,你們應該在開會。現在這個時候得出現在宿舍裏,要麽聆聽一下班長的思想教育什麽的,要麽已經開始熄燈睡覺。”墨上筠慢條斯理地說着。
戚七頓住了,眯了眯眼,“你威脅我?”
“嗯。”
“行,我認輸。”戚七将手裏的烤雞遞給了墨上筠。
手伸向墨上筠時,頭卻看向相反的方向,像是在跟烤雞做最後的告别。
墨上筠毫無心虛感地将烤雞接了過來。
擰下一隻雞腿下來,墨上筠吃了一口,評價道:“味道不錯。”
“……”
戚七不看她,咽了咽口水。
墨上筠吃完一隻雞腿,将雞骨頭丢到了篝火裏。
戚七忍無可忍地偏過頭來。
她看着墨上筠,蹙眉問:“你是什麽人?”
“我問你了嗎?”墨上筠看了她一眼,問。
戚七如實回答:“沒有。”
墨上筠收回視線,将插着烤雞的木棍插進旁邊的土裏。
注意到她這随意的動作,戚七不由得觀察了下那根木棍,最起碼進去三公分。
“飽了。”
用紙巾擦拭了下手指,墨上筠站起身來。
戚七頓了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隻被動過一條雞腿的烤雞,頓時明白過來,她不由得朝墨上筠道:“我說,你這人也夠怪的啊。”
“是嗎?”墨上筠将帽檐微微往上一擡,眉頭微動。
“交個朋友吧。”戚七站起身來,朝墨上筠伸出手,别有深意道,“就當我沒看到你的肩章。”
“墨上筠。”
手上油膩,墨上筠倒是沒跟她握手,隻是簡單說了下名字。
聞聲,戚七思索了兩秒,然後略帶驚訝地問:“那個傳說?”
“什麽傳說?”墨上筠古怪地挑眉。
“沒什麽。”
戚七擺手,但打量墨上筠的眼神卻非常直白。
今年有兩個新兵連,分男女,都在偵察營的場地進行。剛來軍營,大家覺得什麽事都新奇,所以偶爾也會八卦一下這個偵察營有什麽趣事之類的。
她們女連裏就一個偵察營的,名爲林琦,是她們排的排長,但是個少言寡語的冷面煞神,平時隻跟她們說該說的,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多說。而她們的老班長什麽的,都不是偵察營的,對這個偵察營也知之甚少。
“偵察營的傳說”是從男連裏傳出來的,她們多多少少聽到了些傳聞。
據說是偵察二連的副連長,女的,很年輕,一下連隊就做出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當然,多少帶着誇張的成分。
戚七也沒全信。
大概也猜到了些什麽,墨上筠聳肩,打算沿着原路返回。
“你就走了?”戚七喊了一聲。
“嗯。”墨上筠懶洋洋地交代道,“你們小心點。”
話音落卻,墨上筠已經走入了樹林裏。
你……們?
戚七打了個寒顫。
待到墨上筠離開一段距離後,戚七來到先前墨上筠坐的位置,把插進土裏的那根木棍給“拔”出來。
說“拔”真沒誇張,稍稍用點力還真扯不出來。
想到墨上筠先前那似是随手的動作,戚七不由得笑了笑。
部隊裏,真是什麽人都有。
這麽厲害的角色,看起來真像那些人所說的——“像花瓶,看不出來。”
戚七将烤雞分成兩份,自己選了墨上筠吃過一條雞腿的部分。
她剛吃了兩口,就聽到後面傳來的腳步聲。
“回來啦?”
戚七頭也沒回,直接将剩下那部分的烤雞往後一遞。
烤雞被接了過去。
“嗯。”
後面傳來簡單的一個字。
很快,一道身影在戚七身邊坐了下來。
就算坐下,也比戚七高一點,短發,帽檐微微壓低,五官漂亮,卻似是籠了層冰霜,神情淡淡的,沒什麽情緒。
她低頭吃着烤雞。
“剛剛有人來過了。”戚七說着,對身邊女人的态度似乎習以爲常。
“誰?”
“就是他們偵察營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傳說’,叫墨上筠的那個。”
“……不知道。”
“也是,你不關注這些。”戚七咬了口烤雞,咽下去後才繼續道,“這條路線好像是她制定的,木人樁和那些繩索道具啥的,應該都是她的。”
“哦。”
女人絲毫不感興趣地應了一聲。
戚七撇了撇嘴,沒有再說話。
*
回去的路上,墨上筠速度稍稍加快了些,不到一個小時就抵達了偵察營。
她輕車熟路地回到宿辦樓。
今晚樓下站了倆站崗的士兵,一問之下才知道從十月開始實行輪流站崗制度,墨上筠回來後也沒接觸連裏的事務,了解了下後就上了樓。
這裏的人除了新兵之外都是認識她的,大家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她,能縱容就縱容了。
墨上筠心安理得地來到四樓。
來到宿舍前,用鑰匙開門。
“回來了?”
剛将門推開,墨上筠就得到了問候。
聲音不是從林琦睡得上鋪裏傳來的。
林琦坐在自己書桌前,上面亮着一盞台燈,手邊擺着一些文件夾和花名冊,看起來還在忙。
“帶新兵很忙?”墨上筠關了門,随口問了一句。
“還好。”
林琦說着,低下頭,準備繼續處理手頭的事兒。
自己排裏出了點麻煩事,不太好解決。
墨上筠将作訓帽一摘,準備去洗個澡。
見墨上筠拉開衣櫃門,林琦猶豫了下,朝墨上筠道:“問你個事。”
“問。”
将簽字筆放了下來,林琦認真地看着墨上筠,問:“新兵之間鬧矛盾,怎麽辦?”
“什麽矛盾?”
“我的排,有兩個女兵被孤立了。”林琦道,“尤其是她們那個班的,跟她們基本沒有交流,私下裏還會找點茬什麽的。”
“爲什麽被孤立?”墨上筠揚眉。
“排裏有個比較強的,第一天就讓人心服口服,其他女兵都挺崇拜的,那倆女兵……”
“哦。”
林琦話沒說完,墨上筠就明了地點了下頭。
林琦沉默了。
墨上筠将自己的衣服拿出來,然後把衣櫃門關上,朝林琦道:“拉幫結夥,不好吧?”
林琦猶豫了下,道:“也不到拉幫結夥的地步。”
所以才難辦。
想了想,墨上筠又問:“那倆位什麽意思?”
“該吃吃,該喝喝,該訓練就訓練。”林琦道,“她們倆最近提出自己加練,我批準了。”
——準确來說,是她們倆加練被她發現,然後在其中一人的勸說下,她答應了。
這麽巧?
墨上筠眯了眯眼,爾後笑問:“有一個叫戚七?”
林琦一驚,“你怎麽知道?”
墨上筠聳肩,“剛遇到了。”
林琦:“……”
“能做到這樣,不需要你擔心。”
“你的意思是,”林琦眸色微沉,疑惑地問,“不管?”
“嗯。”
墨上筠淡淡應聲。
爾後抱着手裏的作訓服,走向了陽台。
*
第二天,鄭村的葬禮。
墨上筠穿着軍裝常服,跟一群穿軍裝的人站在一起,參加了這次的葬禮。
葬禮辦得很低調,202團除了幾個高層,基本沒什麽人抵達,墨上筠認識的人不多,她也不找事,全程跟着流程走。
死者爲大,鄭素并沒有在葬禮上跟墨上筠鬧。
隻是,每一次掃過墨上筠的眼神裏,都帶着刺骨的冰寒。
這不是部隊組織的,墨上筠請了假過來,流程一結束就走了。
離開時外面飄着小雨,墨上筠沒有帶傘,将帽檐微微壓低了下,就走進了飄雨裏。
她還要去趟醫院。
“墨上筠!”
剛來到路邊,墨上筠聽到一道喊聲。
聲音很熟悉,墨上筠的步伐停了下來,一回過身,就見到穿着黑衣大步流星走來的鄭素。
鄭素這幾日過得顯然不好,連化妝也掩蓋不了的黑眼圈,眼睛通紅,血絲密布,神情憔悴,一看就是沒休息好。
瘦了不少,走路連風都能吹到似的。
不過,她很快來到墨上筠跟前。
一走近,鄭素一巴掌就呼了上來。
墨上筠躲了,沒有多想,側過身,就直接躲了。
——她不想挨打。
——更不想穿着軍裝挨打。
鄭素扇了個空,失去了重心,身子晃了晃,差點兒跌倒在地。
墨上筠伸手扶住了她。
“滾開!”
鄭素一把甩開墨上筠的手,喊的聲音有些沙啞。
“墨上筠,我不會原諒你的。”
鄭素擡起頭,用憤怒的眼神看着墨上筠,眼底燃燒的怒火,熱烈而洶湧。
“嗯。”
平靜地應了一聲,墨上筠将被拍開的手收了回去。
鄭素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她擡手,狠狠抹了把眼淚,憤憤道:“都是你的錯。”
墨上筠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墨上筠,很多人勸我,他們說着你們的軍人精神,生死大義,但是——”深吸一口氣,鄭素紅着眼瞪她,“我都不在乎!”
墨上筠還是沒說話。
“我沒有你們那麽高尚的品德,我不管别人是死是活。是,死了很多人,但我爸救了那麽多人……那麽多人……他做了很多好事,好人是要活很長的,最不該死的就是他。”
鄭素眼淚嘩嘩往下掉。
良久,墨上筠開口:“我知道。”
鄭素冷笑,“你知道?你知道會打那通電話?”
有細細的雨水迎面飄來,墨上筠眸色微沉,道:“沈青也不該死。”
提及“沈青”這個名字,鄭素眼底有莫名的情緒閃過。
她稍稍往後退了半步,看起來冷靜不少。
片刻後,鄭素擡起眼,眼淚止住了,恨意沒有停止,“你手機裏那些騷擾信息,我找人做的。”
“我知道。”
“我會一直找人發下去的,無論你換多少号碼。”
“我不會換号碼。”
鄭素沉默了下,狠狠地盯着墨上筠,“你以爲這樣就夠了嗎?”
“鄭素,沒有人是愧疚死的,我也不會。”墨上筠淡淡道,“你自己知道,沒有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其實這一次也好,下一次也罷,都跟我沒關系。這次是你撿了條命,你也不要不把她放在心上。至于我,我做了我該做的,做的時候也拿命拼了,隻是我運氣好,活下來了。”
墨上筠說完,沒有再迎接鄭素的眼神怒火洗禮。
她攔了輛出租車,開門,坐了進去。
鄭素在原地猛沖上去兩步,想要做點什麽來發洩,但卻發現自己什麽事都做不了。
她蹲下來,将頭埋入膝蓋裏,哭得撕心裂肺。
她失去了母親,現在又失去了父親,當她想找一個人恨下去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再強大的理由也站不住腳……
她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