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斂了平時的慵懶随意,墨上筠此刻神情冰冷,嘴角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頭皮寸寸炸開。
這一刻,讓B組學員想起集訓之初被墨上筠支配的恐懼。
不。
就算是集訓之初,墨上筠所帶來的恐懼,也不如現在一般。
她們能清楚地感覺到,這時候的墨上筠很危險,但你看不透她到底是失望、生氣、不爽,還是故意做出這番模樣。
可,直覺告訴她們,墨上筠這一次,絕對是要動真格的了。
冷不丁的,好些人都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墨上筠時,墨上筠放下的話。
——任何私下裏跟A組鬧事的,不好意思,我都隻會找你們算賬。
——如果是A組的人挑釁呢,我們也隻能窩囊地受着嗎?
——訓練場之外,也請各位帶上腦子,随時記得有我這個教官的存在。
是的,在她最初,第一天,墨上筠就給了她們在鬧事後的準确答案。
因爲沒有私下裏跟A組起過沖突,就算有過口角,也是私下裏解決,未曾告知墨上筠……
所以,她們都忘了。
忘了墨上筠第一天就給予她們的警告。
同樣,墨上筠這一個月對她們“太好”,雖然沒跟季若楠一樣明面上表現出來,可她們确實看得出來,墨上筠還是對她們好的。
因爲這種“好”,她們便有些肆無忌憚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們心裏多少有了些謹慎,連忙去拉身邊那些還摸不着頭腦、想要跟墨上筠讨價還價的人,開始聽從墨上筠的指示,排列好隊伍,面朝A組道歉。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
B組學員懷着滿腔的委屈和不甘,強硬的一聲聲地喊出“對不起”三個字。
一百遍,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嘹亮而清脆的聲音,聲響氣沖雲霄、震耳欲聾,夾雜着強硬的情緒,讓在一邊旁觀的人皆是有些震撼。
沒有想到,墨上筠真讓她們喊上一百聲。
而這些學員像是在跟什麽較勁似的,一聲比一聲響亮,豪情萬丈,雖然是道歉,可聲響裏充斥着絕不道歉的頑強和執着。
聲音越來越大,墨上筠面無表情地摸了摸左耳,随後走向遠離B組的位置。
吵得很。
旁觀者之中。
教官和助教都一言不發,看着B組喊着,A組學員盡量站的筆直,在沉默中保持着不服輸的傲氣,絕不被B組的氣勢所打倒。
然,在男學員之中,卻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
“你們墨副連太狠了,不會真讓她們喊上一百遍吧?”
偵察一連有人湊到向永明和黎涼等人旁邊,伸長了腦袋,發表着他們自己的意見。
向永明和黎涼對視一眼,神情皆是有些遺憾。
“是這樣的,”向永明想了想,頗爲艱難地打破他們的幻想,“我們墨副連,一向說到做到。”
“這麽大的聲音,一百遍,她們嗓子就啞了!”
“傻啊你們,墨教官都發話了,這麽多雙眼睛都盯着,沒有一百遍,她跟B組學員都下不了台好嗎?”有人反駁道。
“雖然是這個理,但墨教官最開始就不該定這麽高啊……”有人弱弱地出聲。
向永明回過身,四處看了一眼,最終見到那個說“不該定這麽高”的,一伸出手,就摟住了人家的脖子,強行把人給拉了過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向永明緊緊盯着那人的眼睛,褪去了平時嬉皮笑臉的表情,警告而威脅地出聲,“人家A組都被罰了,B組就不該意思意思?本來吧,我們墨副連已經給過她們機會了,但她們自己沒好好抓住,這時候怪我們墨副連罰的太狠,是不是有些過分?她們平白無故給墨副連惹事,我們墨副連還得給她們收拾爛攤子,誰更吃虧?”
“……”
經過向永明那如同放炮一般的話語迎面砸落而下,那人頓時啞口無言。
一句心疼B組的話,都不敢說出來。
周圍本想附和着說墨上筠幾句“狠”的,聽到向永明這一番話,也隻得默默地閉上嘴。
向永明說的,也确實是那麽回事兒。
見事情處理的差不多,黎涼遞給了向永明一個贊賞的眼神。
向永明欣然接受。
雖說黎涼不是自己的排長,但反正是領導,被贊賞一下,還是隻得欣喜一下的。
同是偵察營出來的其他人,皆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也不知當初被墨上筠整的半死不活的人是誰,現在好了,二連的人,不準任何人說墨上筠一句不是。
也是醉了。
學員這邊議論作罷,有好幾個助教,以及澎于秋,都悄無聲息地來到墨上筠身邊,打算爲B組學員說情。
此時,天上電閃雷鳴,冷不丁下起雨來。
豆大的雨珠,從天空傾盆而下,處于空地上的他們,壓根躲閃不及,全然被淋得個濕透,可謂是狼狽不堪。
然而,正在怒吼的B組學員,似乎跟老天爺較上了勁,聲音有越來越嘹亮的趨勢。
“這都下雨了,喊完了就差不多了吧?”
澎于秋站在墨上筠身邊,壓低聲音朝墨上筠說道。
雨聲、雷聲交雜着,澎于秋聲音不算輕,但也隻有墨上筠一人能聽得清晰。
“不着急,”墨上筠丢了他一個清冷的眼神,“我時間多得很。”
澎于秋頗爲無語。
墨上筠當然有時間,每周兩次的格鬥訓練,被改成每周一次;每天八點檢查内務的工作交給了助教,今後兩個月都沒她什麽事;每周的晨練都由仲天皓進行,她跟季若楠輔助旁觀;所有統計類的訓練,都由助教們負責,大大減輕了教官們的工作量……
就算是每天陪女學員訓練,都有仲天皓這個認真負責的幫她們分擔。
墨上筠這種有效率的人,當然是最閑的了。
可以說,比這個月開始四處跑腿的段子慕,還要清閑。
想了會兒,澎于秋道:“今晚有緊急集合。”
“我知道。”墨上筠淡淡說着,頓了頓,掃了眼凝眉思索的澎于秋,她聳肩道,“不用白費心思,就算天要塌了,我也得讓她們罰完再準天塌。”
“……”
輕描淡寫,又無比霸氣的話,着實讓澎于秋啞口無言。
無從下手再勸。
有種感覺,這一次,墨上筠絕對會來真的。
不僅是墨上筠不喜這種現象,還因爲不能讓B組學員在仲天皓眼裏小瞧。
她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但,會盡量讓仲天皓将AB兩組的學員一視同仁。
倘若這一次放了水,仲天皓不僅會對墨上筠找茬,還會在接下來的訓練裏,對B組學員各種找茬。
“那透露一下,你想罰點什麽?”澎于秋挑了挑眉,非常明智的選擇退後一步。
墨上筠眯起眼,“想一起來?”
“……算了。”
澎于秋嘴角微抽,掃了眼嘴硬到一句有用的話都撬不出的墨上筠,轉身走了。
不說?
那他等着看就是了。
“去哪兒?”
眼見着澎于秋往宿辦樓走,牧程連忙出聲問了一句。
随後,小步跟上澎于秋。
“回去睡覺。”澎于秋回答。
“真的?”牧程不可置信地詢問道。
最起碼,也得看個結果啊,澎于秋就這麽走了?
澎于秋沒有答他,一把扯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也給帶走了。
墨上筠注意到兩人前後離開,挑了挑眉,爾後收回了視線。
B組學員聲音喊到嘶啞的時候,100遍總算是完成了。
不知何時起,仲天皓神情稍稍舒緩,似乎也沒有最初那般的憤怒。
B組所有學員,一個不落,全部喊了。
其中,雖然是她們心甘情願的,可畢竟有一部分人,并沒有參與其中。也就是說,她們受到了牽連。
100遍,一遍不漏,毫不弄虛作假。
那時候,很多人都覺得,就算墨上筠不再進行後續的懲罰,新教官等人,都不會再繼續追究。
可是,墨上筠再一次站在了列隊前面。
并且,完全沒有結束這一次懲罰的意思。
她手上,拿着從助教那邊拿來的喇叭。
“全體都有,”清冷的聲音擴散出去,情緒毫無波動的落入每個人耳裏,“目标操場,20圈。”
B組學員連說話都爲難,卻用一個“是”字,肯定地回答了墨上筠的命令。
她們應了。
在100遍“對不起”之後,又毫無怨言地接受了操場20圈的懲罰。
有人看了眼時間。
即将十點。
在再一次雷聲轟隆的時候,他們聽到了準時響起的熄燈哨。
有不少的助教和男學員,都接連不斷地回去了。
學員宿舍那邊,每天晚上都有兩次查夜,女兵被罰,沒有辦法,但男兵若是沒有準時熄燈睡覺,一旦被查出來,是要扣分的。
他們不敢久留。
十點十分。
訓練場上,隻剩下所有的女學員,以及墨上筠、季若楠、仲天皓。
還有……遠處的宿辦樓上,有意無意朝這邊觀察的望遠鏡。
從頭到尾,仲天皓都靜靜的站着,沒有求情。
倒是季若楠,有些看不下去了。
“墨教官,罰完了就差不多了吧?”季若楠走至墨上筠身邊,有些遲疑地朝墨上筠問道。
A組站軍姿還算好,可B組跑了20圈,再參加晚上的緊急集合,怕是會影響到她們的成績。
雖然季若楠很想讓自己的組赢,但,她也希望自己的組能光明正大的赢。
不是通過這種不公平的途徑。
墨上筠想了想,爾後點頭:“差不多。”
季若楠沉思地看了她幾眼,最後,一轉身,拿着哨子來到A組學員的列隊前面。
“哔——”
季若楠吹響了哨子。
“立正,稍——息!”
季若楠喊出聲。
她的這一聲喊,被夜空中滾滾的雷聲所遮掩,可,帶着一定的穿透力,依舊落到A組學員的耳裏。
她們根據季若楠的指示,立正、稍息。
“跨立!”
她們跨立站好。
季若楠凝眉,視線從集體學員身上掃過,擡高聲音繼續喊道:“B組比你們罰的狠,你們就這麽罰站,是不是不好意思?!”
“是!”
所有人,不遺餘力的喊道。
看着B組學員們罰跑,隻是被罰站的她們,早已忍不住了!
要罰就一起罰!
B組罰的那麽狠,打得是她們的臉!
B組每增加一圈,都是在諷刺她們!
“那好,”季若楠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那就一起跑,我陪着你們,跑到B組最後一個學員跑完爲止!”
一字一頓的說完,季若楠再一次擡高聲音朝她們喊道:“你們願不願意?!”
“願意!”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從A組所有人的口腔裏喊出來。
非常響亮的兩個字,一如先前B組喊“對不起”時的力道,甚至更甚。
墨上筠不自覺擡手,摸了摸耳朵。
偏頭,朝A組學員和季若楠看去。
再一次的電閃雷鳴,閃電在一瞬間,照亮了季若楠和A組學員的身形,看着不堪一擊的、柔弱纖細的身形,卻滿是堅定和倔強,一雙雙黑的發亮的眼睛,充斥着屬于她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