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他身體裏流着盧象升的血,哪怕身體羸弱,照樣可以和父親在戰場是一樣身先士卒。
他可以和父親一樣,同士卒一起三天不進水米,隻爲了把殊爲珍貴的給養多一分運輸給史長歌的梅嶺守軍。
自薩爾浒之戰慘敗後,熊廷弼剛剛穩住遼東頹勢便因黨争被換掉,形勢再度急轉直下,明軍在關外連戰連敗,喪師失地,先失沈陽,再丢遼陽。
和後金軍作戰,似乎是誰去誰倒黴,無一善終,朝中各級官員皆避之不及,沒人再希望步楊鎬、熊廷弼、王化貞和袁應泰的後塵。
盧以行率孤軍救援梅嶺的舉動更是像極了他父親在崇祯二年己巳之變的無畏舉動。
是年皇太極大軍入寇關内,兵圍京師,崇祯下诏令天下兵馬勤王,地方督撫總兵多數裝聾作啞。
是盧象升以區區五品大名知府的文職身份,于城中募義軍一萬,決然應诏勤王。
崇祯朝盧象升戰死了,永曆朝盧以行戰死了,可盧以行說的沒錯,天雄軍的戰旗還在。
崇祯二年勤王之戰後,盧象升練得精兵兩萬,号‘天雄軍’。天雄軍中招兵,大多都是兄弟、朋友、同族,往往一人戰死更能激發衆人的憤怒和敢死,故而天雄軍的戰鬥力和戰鬥意志都是極強的。
無論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都曾感歎,一旦被天雄軍粘住,真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呀。
說天雄軍的戰旗還在,那是漢家尚有許多安邦定國之士,于盧象升之後學習繼承了他的戰鬥精神,還有他的練兵之法。
結硬寨,打呆仗的曾國藩,與他性格的詫異,學不來盧象升的剛猛無畏,可曾大儒的練兵之法便是師從于盧象升。
曾大儒所招募的湘軍之中,皆爲兄弟、朋友、同族,若非用此法練兵,在剿滅善于打穿插側擊的太平軍的戰場上,想結硬寨,難道憑借炮聲一響便一哄而散的八旗兵馬?
若非學習盧象升的練兵之法,曾文正想打呆仗,更是一句戲言。
行百裏者半九十,曾文正沒有平定太平軍,沒有抵達成功之前便已經考慮到功成身退之事了,曆史沉勾,但凡大謀士,比較的不是如何運籌于帷幄之中,而是是否如張良方孝孺那般,平定天下後功成身退,安享晚年。
所謂鳥盡弓藏,滅了敵人之後,死的最慘的,一般便是劉伯溫,李岩這些最傑出的謀士。
而盧象升呢,當他從大名知府的位置上第一個站出來,率義軍勤王之時,便沒有想過活着回來。
隻是這樣的英雄,沒有倒在敵人刀下,卻是挨了背後同僚的黑槍。
崇祯八年以後,起義軍越來越難剿滅,張獻忠大西軍勢力已壯大至三十萬衆,李自成更是不僅戰兵數十萬,還坐擁數萬精騎。
所以崇祯怕了,楊嗣昌怕了,便想着攘外必先安内,與皇太極談和,可城下之盟奢談對等,不覺着太天真了嗎?
盧象升明确表态主戰,崇祯嫌棄他礙事,便将他解職,可是盧大帥剛被解職不久,崇祯便後悔了。
崇祯九年,遼西大淩河失守後,祖大壽攜關甯軍降金,關外城池隻剩下錦州及周邊,朝野震動。
皇上迫于當下已經無人可以擔負重任,複起盧象升,總兵宣府、大同、山西軍事。
崇祯十年五月,盧象升父親去世,他十次上書請求回家奔喪。
九月,清軍部隊進入牆子嶺、青口山,殺掉了總督吳阿衡,搗毀了山海關正門,直至在石匣修築了城牆,把部隊駐紮到牛蘭來。
皇帝召宣府、大同、山西的三個總兵楊國柱、王樸(王樸便是松錦之戰中同吳三桂一起逃跑,緻使全軍慘敗的那位,後來被殺,巨鹿之戰也逃跑了,坑死了盧督師)、虎大威入衛京師,第三次賜予盧象升尚方寶劍,讓他總督天下兵馬。
盧象升尚處于服喪期間,便是披麻戴孝,腳穿草鞋,誓師後來到京城郊區,飛章向朝廷報告說:“我并不是用兵之才,過去憑着一顆愚魯的心,擔任了些職事,按理不應該回避艱難,但是自從我父親病逝以後,我在長長的征途上傷心過度,五官散亂,不像從前那樣了。加上以不體面的打扮(喪服)位居三軍之上,不僅看起來沒有威信,我還擔心号令不靈,難于取勝。”
這封上書已能看出,盧象升并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會成爲熊廷弼第二,複起之後功敗垂成,被傳首九邊。
他也不是怕死,哪怕是和熊廷弼一樣死的憋屈,他甚至不害怕如熊廷弼比一樣把丢掉整個遼東的黑鍋背在身上。
他唯一害怕的是自己會像熊廷弼一樣,空有一個頭銜,麾下将士不聽号令。
除了勝敗,許多東西他都是不在乎的。
當他聽說首輔楊嗣昌,兵部陳新甲還有總監宦官高起潛也有樣學樣學他身穿孝服來指揮軍事,(這三位中,陳新甲在松錦之戰坑了洪承疇,另外二位在巨鹿之戰坑死了盧象升。)
盧象升當時還對自己的親随說:“我們三個人現在都是不祥之身。”
他說的三位中自然不包括當時名不經傳的陳新甲。
他隻是把此事當成笑話,說:“人臣不管自己的父母,心中哪還有什麽天子?閣部大臣楊嗣昌自己不守喪,也想讓我放棄禮制跟着他受人指責嗎?一個人居心如此,怎麽能跟他一塊服侍皇上呢?以後我一定要當面數落他。”
這個時候,楊嗣昌、高起潛主張和議。
盧象升得知後,跺着腳感慨說:“我蒙受國家的大恩,隻是恨這下要死而不得其所了,假如這一回有萬分之一的不幸,我甯願捐軀斷頭,以身殉國。”
他到都城後,皇帝召見他,向他詢問方略。盧象升回答說:“我主張開戰。”
皇帝臉色變了,好久才說:“招撫隻是朝臣們的意見,希望你出去和楊嗣昌、高起潛再商量商量!”
盧象升出去跟他們倆讨論,意見不一緻,不歡而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