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愣着爲何,一起上,殺了他!”
李國翰說出這番話後,自己也愣住了,一同側頭向山腰觀看的,還有圍着史長歌的士兵。
山腰之處出現一片躁動,一支揮舞着镖局镖旗的隊伍出現在那裏,在镖旗之中還有一面很特殊的,也是久别了的旗幟,旗幟上有着威震遐迩的三個字,“天雄軍”。
清軍的攻擊被打斷,梅嶺上的明軍殘部趁機再次聚攏在一起。
“長歌~~~~我來救你——”
盧以行一身儒生的白衣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顔色,衣衫被硝煙,泥垢,還有幹涸和新鮮的血迹布滿了。
他整個人像是在泥水裏摔打了許多遍,顯得一場狼狽卻無所畏懼。
若不是他身邊有幾十名渾身染血卻戰力不俗的镖師護衛着,或許他根本殺不到這裏。
天雄軍的旗幟是巨鹿之戰盧象升全軍覆沒後,部将俞振龍用來給盧象升裹屍的。
他把這面戰旗交給了盧忠烈的後人,俞振龍本人卻因爲楊嗣昌逼他構陷戰死的盧忠烈,他誓死不從,被楊賊鞭屍三日。
哪怕挨了三日夜的皮鞭,俞振龍仍堅持說盧公已爲國盡忠。
楊嗣昌氣急敗壞,讓人繼續鞭撻,直至他死。
俞振龍臨死前,用盡最後氣力對着京師百姓和廟堂上的官僚們大呼:“天道神明,無枉忠良。天道神明,無枉忠良啊——”
在盧象升戰死八十天後,才得以入殓,若非天雄軍戰後存活下來的寥寥數名将士用付出性命的代價力保盧象升的名節,盧象升别說死後谥号‘忠烈’了,怕是會和孫傳庭戰死一般,被奸佞颠倒黑白。
“你來幹什麽,快退回去!”
史長歌似乎對他的冒死援救并無一絲欣喜,盧以行卻根本不管,帶領镖局的勇士們繼續向山頂沖殺。
“哈哈,史長歌,你小觑了盧某人及天下英雄,沒了天下兵馬大元帥,沒了忠烈公,沒了天雄軍,可天雄軍的戰旗尚在,天下英雄尚在!”
被圍的這段期間,若無當初負責押運糧草而來的揚州前線的镖師和百姓幾番突入清軍包圍的縫隙将飲水運往山上,史長歌和梅嶺的守軍根本連十天都守不住。
然而陳友龍下達的十天的死守期限已到,他卻并沒有如當初承諾的,派兵出城與清軍決戰。
盧以行的隊伍一個個倒在了沖鋒的路上,在史長歌喊破喉嚨的呼聲和淚水中,他們的倒下似乎看不出什麽遺憾,仿佛這樣的犧牲便是求仁得仁。
“老少英雄們,當年巨鹿之戰戰前,家父對天雄軍衆将士下達過一道命令,命衆将士‘人必帶傷、刀必見血、馬必喘汗,違者斬!’天馭不敢斬了衆位英雄,惟願衆位英雄随我一同戰死,一同死戰!”
“戰死!死戰!”盧以行的義軍喊殺呼喝,勇猛精進,沖鋒的氣勢如洪波湧起。
“呵呵呵,莫非那是你的親兄弟?”
李國翰似乎對史長歌的性别産生了懷疑,便是用語言試探她。
剛剛史長歌的動容,幾乎已經暴露了,那根本不像是一個男子所應有的表現,更像是女子對戰友親人犧牲時哀婉的悲鳴。
史長歌沒有答話,恢複了一些力氣的她重又舉起刀,殺向包圍她的敵人。
李國翰并沒有急着結果了她,若她是個女人,李國翰覺着會是很新鮮的一番滋味,畢竟大明的女将軍雖有耳聞,他還不曾遇到過。
“莫非某家猜錯了,此人便是你的相好?”李國翰大聲笑問,史長歌則隻顧着殺敵,根本不予答複。
“即使如此,便讓他死在你前面吧!”
李國翰腳下,便是史長歌摘下的弓袋,他又從一名士兵的箭壺裏去處三支箭。
三石的弓對史長歌來說已經很厲害了,然而拿在可以開十石弓,舉千斤頂的墨爾根李國翰手裏,似乎有些兒戲。
李國翰将弓拉得變形,吱呀呀的弓弦聲讓史長歌驚呼得嘴巴張成0形,她疾呼:“天馭,小心!”
然而盧以行根本不會武藝,史長歌放棄面前敵人不顧一切向李國翰撲去。
李國翰嘴角那一抹殘忍笑意再次浮現,搭弦的手指依然松開......
梅嶺進行激戰的時候,揚州城内的明軍将領卻在開會。
與其說是開會,不如說是在進行頗爲激烈的争吵。
王進才對陳友龍派吳霁爲梅嶺運送給養本就心存不滿,吳霁有了陳友龍的支持,揚州城内,王進才無論是軍政哪方面,都根本插不上手。
他也隻能看着梅嶺被陳友龍四舍五入當成棄子,然而梅嶺危在旦夕,史長歌和守軍以驚人的毅力和犧牲,整整受了十天。
這十天彈盡援絕,更無飲水,他們是怎麽撐過來的?
最可氣的問題是陳友龍明明答應十天後出城決戰,然而當他看到李國翰強力絞殺梅嶺守軍的場面,心裏便再一次産生了猶豫。
這便有了此番争吵,王進才若非首日揚州戰場,兵力便損失了八九成,斷然不會找
陳友龍争吵,肯定自己便殺出去了。
既然揚州守軍主力是陳友龍的禦營,便也預示着這樣的争吵根本改變不了結果。
梅嶺山巅的日月旗正被清軍用刀斧一根根砍斷,黃龍旗别無情地插在高地。
當盧以行被十幾支雕翎箭射中,插滿全身時,史長歌流着淚戰鬥着,哀嚎着。
當她和她的士兵們孤立無援之時,揚州城十餘萬大軍未發一兵一卒,是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帶着一群熱血未冷的普通百姓沖破重圍。
盧以行的身後拖着長長的血迹,血已經幹涸,那是他瀕死時走過的路,路的前方是史長歌被圍的山頂。
仍有冷箭刺透他身體,他還在走,還在笑,隻是笑的時候很難看,會咳出血泡泡。
“長歌,對不起,沒能幫到你......”
沒能幫到你,至少可以和你一起死在這......
他隻是不甘心啊,不甘心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個藥罐子,不甘心他隻是盧象升之子,卻并非盧忠烈。
他的父親臂力過人,文武雙全,一人戰力可敵十名武将。
而他,則是十個盧以行也抵不過一名武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