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十日的戰鬥，小小的梅嶺燃燒在熔金蝕鐵的火焰裏。
随着時間的退役，梅嶺的陣地在不斷被壓縮，清軍的進攻烈度越來越大。
梅嶺被圍，給養斷絕有了一個可以說服任何人的理由。
短暫的戰鬥間歇期，史長歌清點傷亡人數，親自爲傷員包紮傷口。
她的心中壓抑着怒火，便讓怒火在敵人身上燃燒，看着一名被洞穿胸口，傷痕凄慘的士兵奄奄一息的樣子，這個人救不活了，史長歌隻想讓他喝一口水。
眼前的戰友體溫在下降，呼吸微弱，嘴巴幹裂的讓他無法張口和她說話，戰友也知道山上飲水奇缺，沒有向史長歌提喝水的要求。
将士們都渴壞了，卻仍堅持戰鬥。
爲了攻克梅嶺，清軍投入了比第一日揚州之戰更多的火炮，其中也不乏當時被明軍潰軍丢棄的。
清軍火力強大，梅嶺的泥土似乎都被煮沸了，史長歌晃了晃頭，狠自己已經不太清醒，把什麽都能和水聯系起來。
陳友龍沒有派出一兵一卒破壞清軍對梅嶺的包圍，梅嶺的将士似乎成了他眼中的棄子。
同僚情啊，義氣啊，都跟一坨屎一樣。
一股殺意彌漫上來，一眼望下去，數不清的敵人從山腰向山頂殺來。
“是鑲藍旗的精銳，大家打起精神，準備應敵！”
她的手下意識摸向弓袋和箭壺，才想起已經沒有箭了。
剛剛的戰鬥，連從地上拾起的敵人射過來的箭支都用完了，李國翰又兇狠狡詐，他沖鋒前根本不給史長歌草船借箭的機會，而是直接殺過來。
摘下箭壺和弓袋，史長歌眸光銳利，腰刀離鞘半尺。
風雷驟至，當先殺來的敵人一槍刺來，史長歌撩起腰刀，刀背開鋒，近身貼靠，刀鋒劈砍，那敵人被她一劈兩半，屍體傾倒時，地上還插着一杆斷槍。
史長歌知道李國翰急難對付，故而一開戰她便傾盡全力。
比起同僚的暗算，清軍帶給她的是血紅色的仇恨。
清軍越過戰壕，越殺越多，史長歌氣息古蕩着，她的士兵殊死反抗着。
女将軍在戰壕飛掠飛出，四處救援，時而身姿扶搖而起，一刀劈下，時而風雲攪動，直入敵群。
天地失色的戰場，攻擊浪潮已将明軍和他們的陣地一起淹沒。
忽然之前，鑲藍旗與梅嶺四面傾巢而出發起圍攻，明軍疲憊已極，許多士兵甚至已經出現脫水的迹象。
李國翰便是看準了梅嶺明軍已成強弩之末，失去了戰鬥能力這一點。
清軍毫不留情全力猛攻，被淹沒的明軍，活下來的背靠背做着最後的反抗。
史長歌的副将青山玉柱般轟然傾倒，黑旗雙刀握在一名目光幽深的清軍将領手中。
那人從史長歌副将的屍體上踏過，刀鋒嗜血。
史長歌視野急旋，看到副将戰死，鮮血仍在陽光下綻放，副将想要伸手抓向李國翰阻止他，手臂微微擡了擡便垂落，史長歌看到他的嘴唇微微顫動着，看向史長歌沒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嘶吼伴随着撲向李國翰的步伐，快得像是要将自己抛射向敵人，射向那輪太陽。
一名想在固山額真面前表現清軍将領橫亘在她的路上，槍芒畢露，直奔史長歌腹部。
史長歌刀光一折，雪亮的刀身射出冷芒，刺痛了敵将的眼，那敵将的眼睛一閉一睜，便感到自己的脖頸處多了一把深深插入的匕首。
李國翰不緊不慢晃了晃手中刀，感覺殺向自己的纖弱小将有點兒意思。
刀光流瀉，史長歌不擋不避，憤怒心指使着她不顧一切地砍砍砍。
李國翰被史長歌一命換一命的打法搞得有些兵荒馬亂。
借助山形地勢，他開始和史長歌兜圈子，奔行翻滾，飄忽迅猛的身法，一張僵屍臉，便是史長歌對他的第一印象。
女将軍揮着鋒利的刀鋒追得甚急，身體騰空輕盈缥缈一刀斬向李國翰的脖頸。
李國翰眸光一縮，嘴角浮現一抹詭谲的笑意，這一次，他不退反進......
爲了不與史長歌換命，李國翰的一柄黑旗刀脫手擲向她，史長歌淩空隔開，将刀彈飛，然而胸口已經暴露在近身的李國翰眼前。
李國翰伸出一隻大手，厲喝一聲抓住史長歌的袢甲縧，大力一舉，重重貫下。
史長歌身體不再受控制，一聲驚呼，繼而眼冒金星。
李國翰嘴角浮現一抹殘忍的笑容，尚有刀在手，他想也不想直接刺出。
腰部的疼痛讓史長歌從胸腔翻滾激蕩的迷蒙中清醒，她一個側身，刀尖從皮膚擦過，刀口頗深，卻并未緻命。
閉着眼她向着李國翰的雙腿橫掃一刀，割斷的草木在她身前飛漲，李國翰驚駭，她真的不管不顧了嗎？
李國翰險險躲開刀鋒，抽回手中刀的同時一拳砸向史長歌的頭。
史長歌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擊中時，空洞的臉上絲毫無任何表情。
她已經出離疼痛，出離憤怒，身體流淌着詭異的血腥，嘴角浮現一抹決絕之色，這一刻，明知不敵，她隻求一死!
李國翰抱刀飛退，明軍抵抗越來越微弱，史長歌想要近身已經被撲來的大批清軍糾纏住。
腦海裏忽然浮現背後史公祠的影響，說好的共赴國難，别人都投降了，史可法倒下了。
史長歌揮去腦海中那些卑劣嘴臉，目光重又堅定下來，四面重圍，她口中高喊“大明萬歲!——”
和秦良玉比，她不是強大的女戰士，然而和秦良玉相比，她們又是同一種人，有着共同的信念。
鮮血噴湧而出，她以必死之心，以最後的力量爆發出最野蠻的姿态，敵人在她刀鋒揮砍中不斷倒下，而她隻是一個被同僚四舍五入忽視掉的一枚棄子。
這場令她付出一切的死戰，隻是卑劣之徒同她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
哪怕沒有彈藥，沒有箭矢，隻要有飲水，她的那些英勇無畏的将士也不會白白死掉，至少不會在清軍的攻擊浪潮面前失去戰力。
史長歌已經過力到虛脫，敵人在她周圍圍成一圈，倒也并不急于再發起攻擊。
她借着刀身而立，抑制着身體的纏鬥，露出獠牙和傲骨。
“都愣着爲何，一起上，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