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浪說請他念經是大師出山入塵世的理由,不過是人多眼雜,暗指是天浪請他出山坐鎮洪門,是在向方以智稱謝。
方以智淡笑,“魚和熊掌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罷了。”
剛剛還在扯淡,這會兒三人又打起了機鋒。
王夫之提出了夫子立身之道,僧人則對以孟子的大義之門,天浪不置可否。
幾句話後,四個人一起點頭,隻不過高必正的點頭完全是爲了配合環境,還有他覺得自己能同面前的兩位大學者同台對話,并獲得些認可,真的是很帥。
其實呢,他啥也沒說,隻說了自己被高桂英欺負的事情。
不過他對博學的鴻儒一直都很向往,隻可惜自己是個白丁,但是配合配合天浪三人,故作下深沉還是挺有趣兒的。
幾人都未在說話,都在等待着天浪,看皇帝有沒有什麽下文,若不能出世在野,隻能入世在朝,僅僅舍生取義怎麽夠呢?
天浪微微笑了,“夫子曾說過,如果當真讓他選擇一項職業,他會去駕車。如果讓朕選擇的話,朕也許會選擇做一名弓箭手。”
王夫之眉毛揚起:“哦,願聞其詳。”
天浪也不扭捏,侃侃而來,這正是在未來舅哥面前展現學識的時候,與王夫之方以智這等人中龍鳳相交,僅憑皇帝的身份甚至姻親的關系都是不夠的,還需要有同等的學識與其平視着對話,才能真正讓對方敬佩,才能真正獲取天下讀書人的人心。
“朕這麽說是因爲感歎如今我大明謀士滿天下卻是征夫寥無人,伯夷叔齊空有氣節,而隻有氣節并不能救國,我大明多少所謂智者都隻知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像舅兄這般肯爲國家棄筆從戎的血性男兒又有幾人?”
弘智大師也緩緩開口了,“阿彌陀佛,所謂空談誤國,皇上是和貧納一樣,倡導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麽?見皇上一身殺伐之氣頗重,貧衲卻也知道舍生容易,取義則甚是難爲呀!
修身容易,渡人救世則必有天助。誠如剛剛而農所說,若當真事不可爲,舍生又有何益呢?如果舍生而不能取義,總該先渡一個便是一個吧,先渡了自己又有何不可?”
天浪面不改色,回問弘智大師,“朕有一問,願聞大師高見,曲肱茅屋雞同宿,舉火荒村鬼作鄰。請問大師,與雞同宿,與鬼作鄰,你救得了誰?
你救了一隻雞,年底雞被主人殺了,你救了一隻鬼,清明時節,這鬼又被閻王給抓了,大師所做的,豈不是無用功嗎?”
“這...”弘智大師一時語塞餓。
天浪再次向弘智大師拱了拱手說道:“所謂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誠然若要渡人必先渡己,然則己不起心動念,發願成佛,又如何度人?
可若隻執念一句佛号而不去正心,當真就可以渡己成佛嗎?這大概便是儒家與佛家的區别之所在,禅宗講究無住之心,儒家卻是需要有爲,有所爲而有所不爲。”
王夫之手撫摸着自己臉上的傷疤點頭,傷疤并沒有讓他顯得有多猙獰,卻更顯現了一個大孝,大義,大智,大勇之人的風骨。
可他的眼神中仍帶有對天浪言語莽撞的一些抵觸,他面無表情的幽幽問道:“有所爲而有所不爲卻是好的,那麽如何能夠不執一念而正心修身呢?”
天浪看來今天非要語不驚人死不休,在博學鴻儒的心裏狠狠打下自己的烙印,倒也不怕王夫之認爲自己言語莽撞,畢竟來日方長,有芊芊這個小辣椒的妹妹在,又怎會讓天浪受親哥哥的欺負呢?
日後王夫之自然知他到底是不是莽撞,可是天浪的才學是必須要展露的,畢竟他與芊芊之間,自己始終難以把握任何主動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滋味也不好受,他需要王夫之做自己的内援。
于是天浪又對王夫之說:“是否有心中所執,也要看所執爲何。朕在廣州拜祭過一個女子的墳墓,這女子便是李成棟的寵妾趙氏,‘先死君前,已成君志’便是她生前對李成棟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朕認爲,以身飼虎,而使得猛虎回頭,更是真正的佛心。所以朕去拜祭了她,更有朕的好友李元胤向朕念唱了趙氏生前的遺作的一句詩:‘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朕其實很慚愧這句話竟然隻能出自我漢家的一位女子之口,卻爲何沒有好男兒來吟唱呢?眼看着親朋好友盡死在敵人刀下,自己一句佛号,一個蒲團就可以得渡嗎?
良心不安的人難道都可以得渡嗎?如果真的可以,那麽朕甯可堕入阿鼻地獄!不要這樣的極樂!”
“好!”“好!”一同喊出了兩聲好,一個是弘智大師的贊歎,而另一個聲音則出自窗外的一位女子,天浪一聽聲音便知正是他的芊芊啊。
“妹妹不得胡鬧!”王夫之顯然是挂不住面子了,自己未出閨閣的妹妹,竟然在窗外偷聽男人的說話,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而正在這時,窗外走進來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卻不是芊芊而是王夫之的未婚妻,襄陽鄭氏,鄭氏邊走邊說道:“相公發得什麽火啊?高将軍和弘智大師哪一個又是外人?
都是世家通好的,更何況弘智大師還是方外之人,妹妹是想聽一聽弘智大師的教誨,卻不料自己未來的夫君竟然也在,豈不是巧了,剛剛妹妹還念叨着心上人呢,皇上便如聽見一般的來了。”
鄭氏走到天浪面前福了一福,她和王夫之兩人即将完婚,王夫之已經去襄陽鄭家送去了聘禮,隻差出了孝期以後便完婚,若不是天浪急急派人催促王夫之趕緊回來,兩人興許正走在濃情蜜意的回家路上。
不過鄭氏的一席話很是打王夫之的老臉,他剛斥責妹妹,自己的媳婦卻是比自己妹妹還要大方,不但徑直走了進來,還說芊芊剛剛如何如何念叨心上人,大方得很啊,賣自己的小姑也是絲毫沒有負罪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