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賜報功隻有大明雙鳳,這無可厚非,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周敦吉的永甯軍和戚金的戚家軍還有老将軍陳策人等已經全軍盡沒了,朝廷要褒獎他們,封管賞銀他們縱然泉下有知也收不到這些,朝廷能給他們的也隻能是追谥。
而軍功是實打實的加官進爵,和金銀賞賜,這是要獎給活着的英雄的,不是陣亡的烈士。石柱和酉陽軍有近四千活下來的戰兵需要這份戰功。
而對于死者,呵呵,這場又稱黑山血戰的戰役之後,不說滿洲家家披麻戴孝,也差不太多,金軍士氣低落到最低。
爲了穩定軍心士氣,禱念在此役衆多的陣亡者,努爾哈赤還在當月十六日,專門在沈陽城舉行了祭奠亡靈的大型儀式。
這一戰,金軍之中僅僅被史料記載下來的陣亡參将,便有十幾人,因作戰不利被陣前撤職的又有三人,餘者将校未記入史料,前文所說的那些陣亡金将的名字,全都在《滿文老檔》所記載的死亡名單上。
而明軍的記載則相對詳細的多,也忽略了不少。
全軍陣亡萬餘,明朝廷沒有記載,而是隻在戰場上提到了石柱軍和戚家軍,說渾河北岸戰場明軍投入的是四千石柱軍。
這都是欲蓋彌彰,不想記載永甯軍的全軍覆沒,和酉陽軍的慘痛損失,同樣也是爲了高奏凱歌。
而此戰之中,石柱軍、酉陽軍都陣亡了一千七百人左右,兩軍共計生還了将近四千戰兵。
這一場渾河大血戰,明軍中的南兵,自陳策、童仲揆、戚金、冉見龍、鄧起龍、張名世以下,一共戰死了三位副總兵和三位參将,并校尉一百二十人。
其中陳策和童仲揆名爲援剿總兵官,可在大明的軍制内,級别仍然等同于副總兵,與戚金一般。
一百二十多位校尉的陣亡,犧牲不可謂不大,但是,不要忘了這場戰役雙方所投入的兵力對比,以及明軍是在金軍的家門口,以萬餘步兵對抗十萬重裝騎兵。
金軍可以認爲他們保住了沈陽城,便是保住了勝利。
明軍當然更有理由說是獲得了慘烈卻偉大的勝利,然而勝利的秦良玉,這條凱旋之路卻并不平坦,隻因這一路之上沒有任何一個明軍遼東守将給她開過城門。
秦良玉和白杆兵雖然疲餓交加,也隻好千裏迢迢回到山海關。
對于這次德勝還師在北兵把守的城池下遭遇的禮遇,秦良玉并沒有一句抱怨,隻是對馬祥麟和秦翼明兩個子侄淡淡笑着說,“沒關系,呵呵,相比能把自己的弟弟和侄兒并兩千軍卒從必死中救出,遭受些冷眼和排擠又算得了什麽?我兒,咱們回去吧。”
而十年之後,當秦良玉打赢了北京保衛戰和遵永大捷德勝回鄉時,家鄉父老所給予她的待遇比之渾河戰後的凱旋簡直天壤之别。
是秦良玉的耐心和大度,是她寬廣的胸襟等來了四川父老帶給她那份極緻的榮耀。當十年後秦良玉回到家鄉四川時,她已經被父老鄉親奉若神明。
當她走在成都的街頭時,迎接她的成都百姓都是紛紛在道路兩旁對她焚香跪拜的,因爲她是他們活着的豐碑和永遠的守護神!
當時她所看到的,或許是終于讓她認定了的,讓她認定了這一切的犧牲,究竟所爲何來。
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她百戰百勝,滿門英烈,一家孤寡,秦良玉自然當得起百姓對她的一拜。
然而她的努力卻換不回一個太平世界,赢不回一個朗朗乾坤,隻有那句‘大廈将傾一木難支’的無奈悲涼。
唯一能夠留給她的,就隻有家鄉父老的信奉、大明百姓的愛戴和後世對她人生濃墨重彩的一筆評價。
石柱軍還師後,山海關和沈陽城一樣,也開始了祭拜亡靈。而且這些亡靈之中,大多都不是石柱軍,隻是友軍。
秦良玉一家的這個舉動無疑又引來明軍中有些人的諷笑,而《葬花吟》中還不是有這樣一句,‘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今日帶着戰死的你的骸骨歸籍,便是明日馬革裹屍的秦良玉的期頤。
喪服,荊州滿城皆缟素,禦賜的金絲楠木棺椁裏,秦良玉身着紅崖海水,五爪金龍金鳳蟒袍,安詳地睡去。
皇帝禦筆親書的悼文中有一句:
這盛世定如你所願,山河猶在,護國之軍猶在,然則軍神不在。
是啊,軍神不在,她就如那育人之師,救人之醫一樣,極盡全力,傾其所有試圖挽救山河。
然則她也曾吐露過,大廈将傾,一木難支的無奈。
她有着看透世事的目光,卻無法對世事放手。
可誰說人生不能同時踏入兩條河呢?
閉目之前,她對着天空,最後喃喃了一句:“我兒,咱們這次,真的可以回家了。”
是啊,終于回家了。若有際遇,她的一指便可演化山河,可填滄海。然而她又從來把榮耀看淡,她說,封侯非她所願。
她說,一生最深刻的記憶,并非四十年戎馬,風光無限。而是與愛人日出日暮,從山野到書房,從清晨到夜晚。
最喜愛的便是如那個留下這句遺言,笃行了‘國雖無道至死不變的男人一般。’
她和他一樣,他們的兒子也和他們一樣,最向往‘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的世界,然而他們都不曾享受過天空海闊的自由和高遠。
如今一家人,終于可以如清爽的風在山間,如古城陽光般溫暖,與家人共,花謝花開,直到永遠。
花間靈犀采,松下聽萬籁。
此番春秋最自在。
蓮峰雲天外,故人猶待。
紅衣踏雪來,入夢幾載?
祭酒一壇高粱紅,追思:
大明上柱國,光祿大夫,鎮守四川等處地方提督漢土官兵總兵官,挂鎮東将軍印,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太子太師,忠貞侯——馬門秦氏貞素。
在帶着秦良玉的棺椁率西路軍返回廣西的路上,天空一直下着冬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