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性繼續說:“而秦二将軍就是喜歡打獵吃火鍋、秦三将軍呢,連酒糟也喜歡的不得了。由着旁人笑話,他們卻從不以爲意。”
天浪收起了手中玉碗,也好似收斂了對世俗的欲望,回過頭。
“鄧凱呀,不是不以爲意,而是他們都認爲自己的喜好是有價值的。
三将軍愛酒,是抓住惡戰後的閑暇,想要偷得浮生。
二将軍好吃,是因爲他的體質總是會餓。
而上柱國喜好女紅,是因爲她從沒有忘記自己是女人,是曾爲人妻、爲人母的女人。
而至于有些人如何說朕忙不疊坐地分贓,朕也不必去管。
他們如何知道,拿下荊州之後,西路軍的單獨作戰便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等李定國和李錦拿下嶽州,便是東西兩路大軍便會一起進攻武昌。
呵呵,洪有德可是個大财主,他搜刮百姓的财貨且不說,僅僅吞掉一個劉承胤,就夠把他吃撐了。
不是有人笑話朕是坐地分贓嗎?等拿下武昌以後,朕還要繼續分呢,肯定也少不了東路軍的。”
這樣的話鄧凱實在是不好接,于是他便轉移話題道:
“萬歲,您知道嗎?臣此次同您和上柱國一起并肩作戰,上柱國帶給臣的震撼就好似醍醐灌頂,讓臣覺着自己也有些開竅了。”
“是什麽樣的震撼呢?”
面對追問,鄧凱整理了下思緒,“有的人呢,強大到可将山峰撕裂,可讓雲海盤龍,卻在日常中真實的可愛,而不是偉大的可愛。”
“就比如朕手中的這隻玉碗嗎?
在那些罵朕是坐地分贓的文人眼裏,将這些寶貝分給一群軍漢是暴殄天物,所以他們才氣不過。
可在朕看來,這隻玉碗,它最大的價值,便是在于可以盛飯。”
鄧凱赧然。
天浪自嘲道:“朕卻是太不夠‘風雅’二字了,掃了許多人的興。
就好比這仲宣樓,文人騷客們會因爲王璨作《登樓賦》的仲宣樓到底是當陽的、襄陽的還是荊州的而打了一千年的口水官司。
而朕登上這仲宣樓想到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鄧凱撲棱着腦袋。
“朕想到的是,咱們腳下的這座仲宣樓應該很委屈。”
“委屈?”
“對呀,一代首輔張居正的老父親就是蹬了這座仲宣樓得了風寒,而後病死。
病死後呢,按道理張首輔需要丁憂,回家守孝三年。
然而政治這玩意兒你知道,哪怕你是首輔,丁憂之後也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準有人在你前腳剛走,後腳便把你的位置占上。
張居正想要借他人之口把自己留在朝中,不想放權,是爲奪情,便和反對他不挪窩的所謂五直臣打起了口水戰。
五直臣也沒真的忠直到哪兒去,大半都是爲了出名而已。
萬曆皇爺當時的态度是支持張居正奪情的,可奪情這件事,後來卻成了張居正死後被抄家的導火索。”
鄧凱聽了個稀裏糊塗,天浪卻是自顧自繼續說道:“今日朕定要來蹬仲宣樓,就是想要警醒自己。
“你說張居正這個人,論才幹未必強過他之前的徐階、高拱。
論廉潔肯定比他之後的廉相李廷機差着十萬八千裏。
論鞠躬盡瘁,呵呵,誰又能比在萬曆天啓年間兩度出任内閣輔臣的葉向高嘔心瀝血呀?
萬曆皇爺幾十年不上朝,堂堂大明的内閣最後全都熬成一把老骨頭入土了。
内閣最後隻剩下葉向高一個人,世人稱他獨相。
呵呵,皇上的奏折都得他去批,皇上不幹活啊。
最有意思的是,每三年大比,葉閣老在主持會試的時候,都得一面評定全國舉子的考題,一邊批閱官員們送來的堆積如山的奏折。
是大明沒有良相嗎?
徐階、高拱、張居正、李廷機、葉向高全都是良相。
然而爲何人們卻說我大明實亡于萬曆,而非亡于崇祯呢?
又爲何獨有一個張居正,做出了這些良相都不曾做到的成績呢?”
天浪自言自語說了一通,到最後卻不說了。
鄧凱追問天浪,爲什麽,天浪隻是唏噓長歎,“朕也不知道爲什麽,若是知道,朕就不蹬着仲宣樓了。”
是張居正在萬曆元年至萬曆十年間,皇帝幼年,權相得以放開手腳乾綱獨斷嗎?
低頭登山一甲子,方知昆侖山巅有盞燈啊。
那些在張居正死後不久便翻臉痛罵他的人,真不知道自己都爲大明做過些什麽。
舉目望向這仲宣樓,内中曾有張居正的提詩二首,也在他死後被人塗鴉了,至今連遺存的摘抄也無。
天浪再沒有步入仲宣樓的心情,手扶城牆憑欄遠眺長江水,滾滾東逝去。
真個是是非成敗轉頭空啊。
有人說清算這位萬曆朝第一功臣不是皇帝本人的意思,而是張居正死前,自己對皇帝授意。
是他爲了讓已經悄然長大的皇帝,那位他一手栽培出來的學生能夠踩碎他張居正自己的肩膀,去站的更高,看得更遠。
此情此景此心,天浪忽然想起一首現代詩,非常符合在這仲宣樓上緬懷張居正。
于是便長吐出一口胸中濁氣手,托着玉碗,身臨着大江,玉碗映高陽,恍若冰火争芒,這便是英雄在搏擊大浪淘沙的力量,他朗聲唱道:
歧路悲風每多愁,苦心孤詣補金瓯。
萬水千山來不易,百轉十回去堪憂。
滿堂花醉三億客,一劍光寒十六州。
正氣慷慨齊歲月,春秋讀罷再登樓。
明軍克複荊州後,張居正的故居便多了一些臨時的住戶,這些住戶呢,還似乎挺不把自己當外人的。
有個三百年大明中最赫赫有名的,被稱爲蜀界女偉人的武将,住進了這位國朝三百年第一首輔的文官舊宅中吧,還非要在這裏擺喜宴。
這喜宴是喜上加喜,親上加親的,若問新人是誰,隻見一對璧人屈膝堂上叩首,依依情濃,起身後,又如雲彩金光互相印染,和合天成。
“别的新人拜天地就是拜天地嘛,而年哥兒和佩丫頭的婚禮,非要叩拜朕這個趕鴨子上架的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