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老三,老四,你們吃飽了嗎?”
馬祥麟溫笑着問道,秦佐明點了點頭,秦祚明則隻是眷戀地舔了舔嘴唇上的湯水。
“吃飽了咱們回營吧。”
石柱軍在重慶集結,會同四川的别路人馬一起北上,到了重慶,石柱軍派出的辎重部隊就要被主力明軍的辎重隊伍替換下來。
馬祥麟等人來到重慶,除了送别,再就是率領這支暫時駐紮在通遠門外的石柱軍辎重。
馬祥麟一拍秦拱明肩膀,秦拱明雖然起了身,卻還對店家指指點點,從他的口型和手勢上看,似乎還有意猶未盡的争吵。
通遠門外關廂的七星崗,是一處山崗,雖說不上是居民商鋪衆多,但也自有一番僻靜清幽的景色。
自打幾位成年的兄長相繼從軍入伍以後,兩個年幼的弟弟,秦佐明和秦祚明便很少能像今日這般和兄長一起開心的吃東西散步了。
兄長們更多是時間都花在了習練弓馬之上。
饒是出身将門,年幼喪父的孩子也是需要親情溫暖的,将門之中也并非隻有鐵與血。
這一次兄弟相聚,他們還真要感謝借口七大恨的那個遼東人。
在秦家三兄弟眼裏,表兄馬祥麟不僅是整個大明新生代中的第一勇将,他更具有天生的領導才能,無疑是兄弟中的帶頭人,這一點就算是年紀最長的秦翼明也深有同感。
大營就在通遠門外,交接停當後,石柱軍便要拔營回鄉了。
不知愁滋味的兄弟幾人都沒有想到,重慶之行,是這些稚嫩的雛鷹無憂無慮的生活的最後記憶。
不管願不願意,馬上他們便要扛起父輩的戰旗,接過他們的鋼槍,爲大明爲百姓去征戰。
因爲他們想不到,親人們的這一次遠征,僅僅回來半數,他們這些雛鷹隻有提前拾起父輩們的鋼槍。
他們更不會想到,眼前的這座重慶城,也僅還剩下二十年的繁榮太平景象。
多年後,當馬祥麟已經玉碎襄陽城時,羅汝才張獻忠二番卷土重來。
秦良玉劍指夔州,孤軍追殺兩軍數十萬流寇百餘裏,從馬家寨追殺至譚家坪、仙寺嶺,殺紅眼了的女軍神一路之上斬首八千,殺敵十萬。
這是張獻忠又一次賊心不死,也是他的皇帝夢再一次被秦良玉打落懸崖,還差一點身死運銷。
有人以爲第一戰被秦良玉和馬祥麟包了餃子後,張獻忠降了複叛,随即又被秦良玉給予了第二次重擊,此後理當會銷聲匿迹才是。
可誰能想到,時間又過了五年後,這個打不死的小強沒完沒了的第三次來到了重慶城,而且再一次帶來了六十萬大軍。
那時,喜歡吃杏仁豆腐的兄弟四人都已經曆百戰,幾經生死,尤其馬祥麟已經不在了,秦佐明僅剩一條腿,秦祚明斷了一條胳膊。
面對六十萬大西軍,師老兵疲的秦良玉無力再戰,數年之中她苦心磨砺的三萬白杆兵大戰小戰打了無數,傷亡累累,最後又隻剩下三千。
大明的衛士再無力保護重慶城,隻有退守石柱自保,她隻有保護石柱百姓和逃往那裏的十餘萬難民的把握。
大西軍沒了女軍神大顯神威,自然是猴子稱代王,放開手腳攻打重慶。
經過六天激戰,攻破了被稱作‘金城湯池’的重慶城,而後便是殺人如麻呀。
重慶百姓十不存一,人稱‘萬戶蕭疏鬼唱歌’,虎豹豺狼白日入城撲食活人,而城中所剩老幼婦孺甯可面對豺狼虎豹,也不願意被張獻忠折磨。
張獻忠怕重慶百姓的屍體在城中發臭,那樣他也沒法呆了,便是派人将城中無數屍體統統拖到七星崗挖坑埋掉。
日後冤鬼唱歌的十萬人坑亂葬崗,正是此時兄弟幾人悠閑漫步在腳下的七星崗。
七星崗成了亂葬崗,埋葬下無數孤魂野鬼,此後三百年内,再無人煙。
三百年間,站在通遠門城樓上往外觀瞧,隻能看到七星崗墳冢疊墳冢。
白日荒墳萋萋,慘無人色。
夜晚鬼魂哭泣,遍地磷火。
至今猶記那些疊屍抛棄在七星崗的冤魂是自張獻忠屠城而始,誰還記得當年有一名誓死捍衛這座城市的獨眼将軍,曾經兩次救下重慶百姓打跑了張獻忠,最後又是他死戰不退,與另一座城池——襄陽城共存亡了?
走回通遠門的路上,馬祥麟蓦然收住了腳步,向道路西邊的小樹林側耳觀瞧。
兄弟幾人常年習武,耳力極聰,這時幾乎都聽到了小樹林裏有羸弱女子的嘤嘤哭泣之聲。
活饕餮秦拱明頓時便開始磨牙了,恨恨搓手罵道:
“直娘賊的,光天化日之下,誰敢強搶民女,放開那個弱女子,讓我來!”
說着便是腳後跟踢着屁股蛋兒,張牙舞爪的第一個沖入小樹林。
小樹林中也很快有個破鑼嗓子給予了秦拱明霸氣回應:“識相的趕緊滾,休要壞了大爺們的好事!”
一聽便知樹林裏的人不是善類,作爲一名最優秀的軍人,馬祥麟對秦拱明的冒失頗有些皺眉。
若非到了存亡關頭,一名軍人應該随時考慮如何立于不敗之地。
他不緊不慢對兩個年幼的弟弟說:
“老三留在路邊斷後,萬一是大股的草寇,我們沒帶兵器,不太好應付,現在的所謂草寇,也幾乎都與軍隊無異,十分難對付,必須謹慎行事。
若是真動起手來,你當就近到通遠門叫上一隊軍兵來助戰。”
“得令!”秦佐明一個抱拳,便小大人般叉着身子四顧巡視,隻等苗頭不對,立刻跑到通遠門搬兵。
“老四,你個子小,遠遠跟在表兄後面,伺機而動,表兄自去支援老二。”
“得令!”秦祚明也是一臉正色。
見兩個小家夥如臨大敵的樣子,馬祥麟勾起唇角,狡黠一笑。
害怕兩個年幼的弟弟在混亂中受到傷害,又不能傷了他們的自尊,直言他們不能做什麽。
誰能說,馬祥麟給兩個孩子布置的重要任務,不是一個兄長的另類關懷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