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這場戰役勝負已分,守軍眼看着明軍搭起雲梯向城頭攀爬,竟連一塊石頭一根檑木都沒有扔下去。
他們根本擡不起頭,完全是被壓着打,等明軍攀上城頭,便是所有人的死期。
守軍似乎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所有人都随着守備大人的尿液淋漓出來的逃跑路線撤下城頭,向着明軍進攻的反方向狂奔。
當廣西軍爬上沅州城頭豎起明軍的日月旗時,他們奇迹般發現,城頭竟然空空如也,寂靜的空氣裏,隻有頭頂烏鴉尴尬的叫聲。
人們這才意識到,小小的沅州城竟然一鼓而下,守将李廣澤,此時正歪歪斜斜被左右扶座在馬背上跑路呢,明軍所能看到的,隻有他屁股後面的一路煙塵。
“喂,逃跑的那個清軍守備,是不是不會騎馬呀?”望着那個不斷從馬背上掉下來的背影,明軍不禁議論起來。
如果不是左右的死忠家奴看護的緊,李廣澤已經不知從馬背上出溜下來多少回了。
“快跑,快跑!出了北門,日落前便能趕到麻陽修整。”
一群鞋子都跑飛了的潰兵,還有什麽好修整的?回去好好修修腳還差不多,在這種連馬都騎不穩的守備下面當差,士兵們也隻能淚奔呢。
淚奔歸淚奔,該跑的時候誰也不比守備大人速度慢,都可以理解,人活一世,誰又不惜命呢?
這支隊伍中,人人都在奔命,扛旗的嫌旗幟礙事,自己把旗杆撅折了做成一根拐,把旗子卷起來塞懷裏留着回家當床單。
頭頂的烏鴉依舊尴尬嚼着,從城頭到盡頭的路上,潰兵脫下來丢棄的甲胄散落在整條路線上,可惜身後并沒有明軍的追兵啊,他們如何這麽狼狽,像是被瘋狗攆着一樣?
“守備大人,說白了,咱們這點兒人馬,不過是恭順王用來充數的。于整個戰局,起不來太大作用。”
被一匹馬折騰的快要嘔吐的守備大人身邊,一名校尉還熱心給上官做着心理疏導,以免守備大人因爲一場敗仗從此抑郁了。
李廣澤哪兒用得着他疏導?這些軍卒,有一大半是當地鄉勇,鄉勇中的成分又頗爲複雜。
有吃不上飯跑來充軍的,有地痞混混穿上軍裝打算日後欺負老實人的,還有些山賊土匪搶劫沒看清楚對象,打劫到官軍槍口上,一拍腦門非說是來投誠的。
就沒有幾個是真正的鄉勇,孔有德才來湖廣一年多的時間,地方上那裏來的那麽多鄉勇主動送上門?
送上門的炮灰不多,送上門的銀子倒是不少,可全都是如李廣澤這般,送銀子是爲了買官,做了官重新往自己口袋裏摟錢。
李廣澤算是可以的了,銀子給的足,孔有德讓他跑到偏遠地區來做一守備,不過是幫他刷個臉,混兩年履曆,日後繼續有銀子鋪路,步步高升自是不在話下。
當初李家也覺着沅州這個地方不錯,湘西地區雖然偏僻,可剛好不算什麽四戰之地,油水少,可好在安全啊。
卻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禍從天上來呀,不巧成了繞道而來的明軍主力第一個攻擊目标。
逃跑的路上,李廣澤雖仍心有戚戚,卻不似爲丢了一座城揪心,而是心裏盤算着,這下回去,要想保住守備的頂子,還得給恭順王大人再送不少銀子,肯定是虧了。
算盤打得響,李廣澤正肉疼着呢,密林之中便似有山鬼嘶嚎。
定眼一看,尼瑪前鋒竟然瞬間倒下了一片。
“怎麽回事?”李廣澤瞳孔放大。
“大人,不好,有伏兵!”
但見一陣亂箭過後,道路前方橫擋着一匹戰馬,兩名将軍。
兩名将軍一個頭戴紅纓兜鳌,一個歪帶白毛氈笠,一個綿甲披紅手持長刀,一個葉甲挂皂身背金錘。
他們一個馬上一個步下,一個女将,爲女将牽馬的則是個獨臂漢子。
獨臂漢子在用自己殘缺的半條胳膊繞着缰繩爲女将牽馬。
“統統放下武器投降,饒爾等不死!”話說的狠拽,語氣卻不是很硬氣。
馬上女将一聽便是沉下臉來,手中眉尖長刀的刀背在獨臂漢子的氈笠頂上一敲:
“誰讓你饒他們不死的?原以爲你隻是邋遢,如今才發現你還不帶腦子。”
“對呀,軍令不是這個樣子滴,一時激動竟然給忘了。”
漢子很狗腿的對女将谄笑,摸着被敲打的頭頂,一張黃臉都有些泛紅的不好意思。
李廣澤潰兵怔忡間,便見那個骨頭沒幾兩重的獨臂将軍圓瞪怒目回頭望向他們,聲音卻依舊軟糯地說:
“都聽到沒有,我夫人說了就算,就算你們放下武器投降,也得死!所以呢,奉勸你們,咱還是打一場吧。”
李守備正琢磨着這位精神是否有問題,獨臂漢子話畢,便是揚手摘下了背上的金錘,牽馬沖鋒而來。
面前愣忡的幾名清軍軍卒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便已經被秦祚明的大錘砸飛。
說話軟糯,可這膀子力氣真是大的沒邊兒了。
一名清軍的先鋒校尉待欲反抗,刀還未及拔出,便已經被坐騎上的女将鄧茹一刀抹斷了脖子。
秦祚明和鄧茹身後的五百軍卒随即趕到,李廣澤誰也不管是撥馬便逃。
曾幾何時,在武昌夜色裏的勾欄中聽曲兒,李廣澤也曾揮斥方遒,手指勾着紅官人的下巴,感慨自己有志難舒,若是他日踏足沙場,該是多麽英勇無敵。
這一年的秋冬時節,上天給了他機會,他才發現人生的夢境尼瑪全都是扯淡。
他不是爲漢家江山血染征袍也罷了,連做着清軍守備,也能在逃跑時鼻涕向身後飄蕩足有一米來長。
到底是天太冷,是小冰河時期影響了他的生活軌迹,還是李守備生不逢時呢?
身後潰兵繼續被秦祚明的金錘砸飛,被鄧茹的眉尖刀挑翻在地。
李守備自問一生花了許多銀子在女人身上,也曾爲了自己擔任這個沅州守備給恭順王送去十幾名美婢。
但他真的從未見過追他的這位一身藏紅色綿甲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