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把手教孩童讀書識字,教他握槍,教他騎馬射箭,可心中最最期望的是孩童能永遠都健健康康,穿上她爲他親手縫制的一雙雙襪子和一件件衣衫。
漸漸的,喜歡織補竟然成了一位女将軍的執念,她其實并不想拿起長纓,隻想永遠拿着一根繡花針而已。
人生在世,有些人的愛好是天生的,就比如大明的天啓皇帝,就非常喜歡做木匠活兒。
其實在秦良玉的心裏,不算隆武帝和永曆帝,一生輔佐過的四代帝王中,天啓皇帝是她最最看好的,也是互信基礎最爲牢靠的。
别看天啓帝不識字,可他對麾下名臣名将可以說很用心,從沒有像崇祯那樣亂殺和随便責罰肱股之臣。
其實就算對一個皇帝來說,有一門手藝傍身其實很不錯,會省去好些銀子呢。
比如在天啓朝,對大臣們的封賞一般都不是什麽金銀之類的,凡是需要賞賜大筆金銀之類的,大多都是用一套皇帝禦制的家具代替。
天啓皇帝喜歡木匠活已經成了執念,他覺着自己不适合處理朝政,便找到了魏忠賢這個雖有缺點卻能力很強的人來幫自己處理。
而不像崇祯那樣哪怕自己不懂,哪怕心态毛躁,也依然剛愎自用,獨斷專行。
這些大概都是執念吧?
而秦良玉喜歡針線活也是一種執念,這種執念是她對和平的向往,是她心中現世的安穩。
馬萬年繼續淡淡地說着:“然而當大明真正到了最後的存亡時刻,祖母赫然發現,她竟然沒有得到朝廷的召喚。
祖母當時還爲此自嘲過,對我們說,不是皇上忘記了她這個羸弱的老婦人,而是交通已被阻隔,朝廷的勤王诏書根本過不來。
可雖然沒有诏書,祖母依舊獨自率領石柱軍,同羅汝才和張獻忠打了大大小小十幾場,作戰的結果萬歲當然也知道,事實證明崇祯先皇當年不應該忘記召喚祖母。”
天浪心中有些凄然,正是崇祯的小算計,把秦良玉的兄弟子侄乃至兒媳留下,把他認爲不值一提的老婦人打發回家。
他是最終得到了石柱軍的指揮權,包括用十面大網圍剿張獻忠時,楊嗣昌和四川巡撫揮霍掉的兩萬七千石柱軍。
可馬家和秦家滿門忠烈,最終隻回去了兩個殘疾。
馬萬年不知道天浪此時的心情,自顧自地說着,說起了有關天浪召喚秦良玉入朝的話題:
“所以許多人雖然都不懂,但是我和表姐,還有四個叔伯卻都最理解祖母。
最理解當萬歲千裏迢迢派來人,召喚祖母入廣西勤王的時候,她的心裏有多開心。
除了我們,真的沒人理解她接到诏書時,心中的那份悸動。
所以萬年真的很感謝您,是您的召喚讓祖母的餘年裏,能重新找到她生命的意義。
祖母雖一介婦人,可她天生便是一名戰士,她渴望靜好的歲月,可如果沒有天下太平,她是至死都不願意卸甲的。”
天浪默然,沉默中是感銘于心的震撼。從來天浪都隻想着需要哪一位悍将爲皇朝力挽狂瀾,興滅繼絕。
甚至還對召喚秦良玉心存一絲愧疚,畢竟女軍神已偌大的年紀了。
卻是忘了‘廉頗老矣’的典故,也竟沒有試着去理解廉頗爲什麽甯願把自己撐死,也要在朝中的來人面前表現自己仍然當打,證明自己還行。
就像天啓帝爲秦良玉下的一道诏書中說的那樣:命文武大臣必須對秦良玉以禮相待,不得有任何猜忌。
天啓皇帝爲什麽下這道诏書?
那是秦良玉和他都發現了他們君臣之間,存在着信任缺失的問題。
恐怕處了天啓帝以外,從萬曆、泰昌到崇祯,朝廷一直沒有給女軍神太大的信任,否則松錦決戰的督師便不會是愛惜羽毛的洪承疇了,不是麽?
趙王又爲什麽派人去觀察廉頗呢?同樣也是君臣之間的信任問題。
甚至惡意揣測的後來者,會以爲廉頗在來使面前拼命吃飯,是在飙演技呢。
拼命吃是在表明自己強烈的出戰意願,而這種方式讓人看着又很笨拙,還不讨喜。
明顯暴露出自己年齡大到已經不堪重任,那些人會揣測這不是廉頗笨,而是廉頗的心機太深。
可能這個思路很繞,但這種認爲廉頗既然不想打仗,又僞裝請戰的臆測顯然是靠不住的。
畢竟這樣想的人并沒有從一名一生功勳卓著的名将的思維來考慮事情。
“萬歲沒去過京師吧?”馬萬年突然問起這個。
天浪剛想點頭,卻又很快搖頭。
“萬歲沒去過京師,臣長大後也沒再去過,不過祖母大人去過京師,天啓、崇祯兩朝,她還戍衛了山海關和京師數年。
每每念及往事,老人家總會說,她這輩子沒給大明留下什麽,卻是給大明的皇城留下了十幾條叫做棉花胡同的地名。”
馬萬年說的這事兒,天浪還真知道,他還記得在後世,有一個人曾走過京城宣武門一代的四川營駐地,聽聞秦良玉當年戍衛京師的馭軍嚴明和秋毫無犯的種種事迹。
那人擡頭望向駐地的大門,大門上刻有“蜀界女偉人秦少保駐兵遺址”十二個大字。
一時間頗多感慨,信手便留下了一首詩篇:
金印夙傳三世将,繡旗争認四川營。至今秋雨秋風夜,隐約钲聲雜紡聲。
這詩的最後一句是源自宣武門附近百姓的流傳,說秦良玉和石柱軍拔營離去後,夜晚總會聽到棉花胡同裏有紡紗的聲音。
馬萬年繼續說着,卻是被天浪的話打斷了。
“隻是給京師留下了十幾條棉花胡同這麽簡單嗎?”天浪溫笑着反問道。
“可朕聽說,崇祯三年,大明的京軍三大營、關甯軍和各地的勤王大軍與二十萬滿蒙八旗的廣渠門外一場大戰中,上柱國是第一個對八旗發起反攻的将領,餘者皆畏畏縮縮不敢出戰。
台吉一見到來将是秦少保,頓時沒了決戰的心思,而是望風而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