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給子衿多送一份兒撫恤金時,去的人便發現她的母親病了。
子衿母親得的是心病,連大都督府中的藥石也對她的病情無濟于事。
沒多久,便抛下小子衿過身了,子衿成了孤兒,姑姑不但不照顧她,還把她給賣了。
得聞子衿姑母的作爲,真的讓秦良玉大爲光火。
子衿父親是她的兵,戰死後,子衿便是軍人遺孤,這件事秦良玉不能不管了。
她嚴懲了子衿的姑母,抓到了那個牙婆。
可牙婆已經把子衿轉手了,賣到了外地,而那裏不再被秦良玉管轄,甚至已經不再是大明的疆土。
當秦良玉派出的人在數年後找到子衿時,子衿已經身在重慶平康裏的一座青樓。
當馬萬年和秦子佩喬裝趕到那裏,見到子衿時,子衿再也不是當初髒兮兮的牧羊女。
她已經是一個非常出挑的美人坯子了。
卻再也找不回當初那個和他們一起默默數着藍天上雲朵,和鳥兒一起歌唱的純真少女。
如果換做從前,身爲大明上柱國,中軍都督,太子太保之孫;镖旗将軍,都指揮使馬祥麟之子,馬萬年有一百種辦法救子衿脫離苦海。
可此時的重慶城,已經又從張獻忠的手裏落于清軍之手,那子衿如今便是落入了有着清廷州府做靠山的青樓被逼做了官妓,哪怕是秦良玉也無法将手伸到重慶了。
馬萬年當然可以動手搶人,可他做得到,卻不能這麽做,因爲他不止代表着自己,更代表着馬家。
若是馬家的世子到重慶的青樓裏搶一個女人,這會令整個馬家蒙羞,更是在給大明的将門抹黑。
子衿的模樣出挑,是以老鸨一直留着她的清白身子待價而沽。
馬萬年和秦子佩想要替她贖身,承諾哪怕老鸨子獅子大開口也可以。
可偏偏老鸨子就是不開這個口,她看出了馬萬年的心思,也看得出馬萬年是個豪門公子哥,便存心讓馬萬年在青樓多盤桓些日子,往子衿的身上多撒些金銀。
自此,在平康裏的這家青樓裏,便經常出現一個豐神俊逸的黑衣公子,去那子衿姑娘的住處。
而未曾破瓜的清官人子衿,也自打挂牌以後,便隻有馬萬年一個客人。
馬萬年也隻是個懵懂的大男孩兒,他對子衿有着朦胧的愛意,而更多的則是深藏在童年記憶中化不開的情意。
他舍不得子衿被青樓裏的訪客作踐,想着隻要自己的銀子把老鸨子撐到了,老鸨子自然會答應他爲子衿贖身。
然而大明新皇的一紙诏書,馬家和秦家的全部族人便要趕赴廣西了。
而馬萬年還沒做到爲子衿贖身。
那一晚,夜風和暢,子衿睡得酣甜。
馬萬年爲她掩了掩被角,凝望她沉睡的美妙輪廓。
馬萬年每次來到這裏,兩人便是一起喝酒彈琴。
馬萬年不擅言談,子衿也很了解他的性格,兩人一起時雖然話少,端的應了蘭交的解釋:
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她撫琴,他吹笛,他飲酒,她烹茶。
馬萬年并不留宿,每次都隻讓她先睡去,由着他自斟自飲到清晨,等城門大開時,便一個人默默離去。
而這一次,子衿睡下了,馬萬年卻無心飲酒。他最讨厭離别,也最害怕離别。
因爲離别,幼年時母親的笑顔,在他的記憶裏竟沒有一絲印象。
因爲離别,童年時父親英武灑脫的寬厚背影還有堅毅的臉龐在他的記憶裏竟也是模糊的。
似乎在馬萬年的生命裏,每一個親人都在與他離别,就連在仆人們的口中,講述的也是每一場戰役下來,家中又有幾人殉國,講述家人是如何穿起缟素,挂上白紗燈。
秦家的祖一輩全都戰死了,馬家的父一輩沒有活下來一個人。
包括母族張家的兩代長輩,外公,母親,舅舅。
他馬萬年身邊的最親的親人,幾乎全都爲大明戰死沙場。
唯有一個人稱大明軍神的老祖母,平日裏唯一在做的,隻是時常在給他縫制襪子。
世人都稱自己的祖母是女偉人,可隻有馬萬年知道,一個每天隻記得給孫兒縫襪子的老人家,是受了多大的創傷才會想着隻做一件最繁複卻又最簡單的事。
一件永遠都做不完的事......
馬萬年在落寞中與子衿離别了,走時沒有敢于同她說明,此前更是不敢把緣由告知她。
然而子衿并沒有睡,她隻是在馬萬年走後,用淚水打濕了枕頭。
子衿理解馬萬年爲何沒有給自己贖身。
小年在家時,老鸨子爲了多賺他的銀錢不讓他給子衿贖身。
如今他要走了,他害怕這一走,就算給子衿贖了身,可一旦他像他的祖輩和父輩那樣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子衿還不是一樣孤苦伶仃?
他既有王命再身,無法做到照顧她的周全,便隻有放手,選擇默默離開。
馬萬年雖然内向,單純的心事卻并沒有逃過子衿的眼睛。身爲女人,子衿有預感,她的小年可能這次走出這間房門後,便再不會出現了。
還有那個給自己起名字的白衣清麗的秦姐姐,應該也不再會出現了。
他們又要分開了,而他之所以想要不告而别,一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子衿不想給他添麻煩,耽誤了他的大事。
行軍途中,馬萬年一直有心事,雖然他一直沒說,可秦良玉能夠理解。
這種害怕生離死别的感觸秦良玉同樣體會過經曆過太多。
沒有誰比秦良玉更了解自己的寶貝孫兒的,如果不是時間太過緊急,秦良玉其實也想把子衿帶着上路。
見寶貝孫兒的悠長思緒終于從極遙遠的重慶飄回到身體,看到對面有人馬出現時他竟想要主動出戰,秦良玉心懷甚暢,深知自己這個寶貝孫兒絕非英雄氣短,終歸還是可以托付大事的。
可秦良玉還是壓了壓手,對馬萬年和四個侄兒說:“從來人的繡旗上看,是劉文秀和李定國的隊伍,也許來的還是他們本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