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棟手扶着戰壕，從裏面露出半個頭來，看着爬上來的清軍，他的一高一低的兩隻眼睛難得配合默契地眯成了同一道冰寒的縫隙。
“呵呵，終于坐不住了吧，看來是劉良佐親自出馬了，弟兄們，準備好好招待！千萬别跟他們客氣！”
兩軍的戰鼓聲，從緩慢的節奏逐漸開始加快，快到半山腰時，清軍的登山速度也陡然加快，“殺——”
“殺呀！”
進攻部隊很快便和半山的守軍接觸上了，滾木礌石，弓箭火槍，密集的壓向清軍，不多時，清軍便被打退了下去。
“直娘賊的，某偏不信了，再開炮！”
劉良佐命令下達，炮火再次将騾子山覆蓋。
“點選五個牛錄，刀盾手在前，長槍手居中，弓箭手殿後，全力壓上去，一旦得手，本将軍将親率主力發起全面進攻，我等同仇，一鼓作氣，拿下騾子山！”
花馬劉是怒吼着下達命令的，他口中的牛錄額真并非真的牛錄額真，而是明軍建制中的千戶，不過花馬劉覺着叫牛錄更牛逼、也更時髦。
他也愛符合潮流，而且這樣叫法還可以将自己和自己麾下這些投降了大清的明軍，把過去的痕迹給抹去。
作爲降将，尤其是入關以後投降的降将，而且尤其是擁有起義軍履曆的降将，這麽說會很啰嗦，劉良佐便是想把啰嗦的過去統統抹去，他如今最恨的是自己的爹媽爲什麽不是旗人？
經過多日來數次的試探進攻，他早已基本摸清了騾子山守軍的實力和分布，隻是沒有下定不惜傷亡發起總攻的決心。
然而天浪已将花馬劉激怒了，逼得他終于祭出殺招了。
看到清軍調整了進攻方式，騾子山頭的李元胤皺了皺眉，“這次進攻不同尋常，弓箭手擡高了往敵群中間吊射，火槍停止射擊，還有，也把小爺的法寶準備好！”
李元胤是李成棟的養子，還算不得完全意義上的纨绔二代，可在某些方面他和天浪有着相似之處，他們都是壞種。
這次進攻的怕是劉良佐的精銳了，面對小小的騾子山，敵人進攻的步驟異常沉穩。
他們人人身披堅實厚重的綿甲，山中行進的步伐卻異常靈活，經常會看到有的士兵能輕巧的躲過砸過來的石頭，甚至是側身閃過射來的箭矢，還擊的箭矢卻總能異常精确的射中明軍，足見他們是真正的狠角色。
清軍上山的步伐依舊緩慢，卻隻有少許士兵遭受還擊後撲倒在上山的路上，他們有經驗，又靈活，遠距離很難傷及到這樣的精銳。
“來呀，小的們，讓鞑子嘗嘗咱山寨裏的法寶！”
李元胤的口氣像是《西遊記》中使喚小妖祭出法寶的老妖怪，他的跳脫和活躍讓存留在将士中間的緊張氛圍淡去不少。
随着李元胤砍手向下的動作，山腰上的戰壕上出現了幾十塊巨石。
每個巨石都由二十幾個手拿撬棍的花胳膊壯漢鼓脹着肌肉撬起來，點燃，然後滾落下山。
那些花胳膊不像是軍人，倒像是市井裏閑混的潑皮，然則這種法寶的威力卻不是吹噓。
巨石隆隆滾下山野，石頭上的油料在山坡上拖出長長的痕迹，痕迹引燃秋草，形成一道道狹長的火鏈，氣勢很是駭人地出現在清軍瞪大的眼瞳裏。
“快......快跑啊——”
在變了音調的呼喊中，清軍四散逃竄，轟然淪落的巨大力量比雪崩還令人恐懼，避無可避之下，精兵悍卒如同肥皂泡泡被捏爆。
沒有什麽盾牌和盔甲能夠阻擋這些轟然滾落的巨石，驚叫的逃竄中，生命化爲齑粉，石塊兒粘着零碎的血肉繼續向下收割。
李元胤看了李成棟一眼，李成棟把高出另一邊的眼睛向李元胤擠了擠，父子二人同時得逞地笑了。
其實李成棟擠眼睛還有一層意思，便是你先上。
李元胤也不計較，他重重拍着戰壕撐起了身子，一躍跳了出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弟兄們，追擊！”
明軍如同煉獄中複活的魔鬼，緩緩起身，從戰壕中越出，巨石像趕羊一樣把剩餘的清軍往山下攆，轟隆隆的翻滾碾壓，慘叫哀嚎聲，撕心裂肺，此消彼長，又全都歸于沉寂。
李元胤帶着明軍追着巨石跑下山，那些巨石的速度太快，他們追也會追不上，不過在巨石梳犁過的山坡上撿漏，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的确有一些幸運兒在巨石碾壓的縫隙中躲過了一劫，然而等待他們的劫數豈止一個？
李元胤帶着将士們沖出來，将這些幸運兒和斷胳膊斷腿的清軍殘兵統統殺掉，而後大搖大擺的回到戰壕裏。
“騾子山上的守将是誰？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看到己方的精銳死得不明不白，僥幸逃回來的也隻剩半條命，魂都吓飛了，劉良佐一腔仇怨化作滿心的無力感。
剛剛發生那一幕，便是連劉将軍也被震懾到了。
他目眦欲裂盯着騾子山山峰，像是要把山中的守軍從地底下剜出來也似。
“劉将軍不要急躁嘛，這樣的巨石，材料畢竟有限的，明軍不可能準備太多，本王建議将軍立刻發起下一波進攻，管保這次會打明軍一個措手不及，呵呵，他們還以爲赢了呢，必然料不到咱們會殺他一個回馬槍。”
被洪有德勸說着，劉良佐勉強平抑下呼吸，咬牙切齒道：
“對，繼續先前方案，再集合五個牛錄的兵力，炮火準備過後，對山上再次發起進攻！本将軍一定要徹底将騾子山鏟平！”
于是乎，劉良佐這樣的狠話一連又重複了三次，他的回馬槍也三次獻藝，隊伍依然沒能爬上山，都是豎着上去的少，橫着下來的多。
天已經将黑了，好在李元胤的法寶也用的差不多了，相信明天劉良佐便不會這麽頭疼了，可是他等不了，他也要來一次夜襲。
“總兵，總兵大人！”夜襲展開後，劉良佐正手拄着案幾坐着發呆，熱切等待戰果，帳簾忽然被人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