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場的台階處,已經走上去一個身穿團龍紅袍,頭戴黑冠的高大男子。
那輛馬車中的女孩兒此時不經意地掃視向法場,也便掠了那高大男子一眼。
女孩兒剛要移開目光,又猛然回過頭去。
卻是錯過了男子的全貌,車子兩旁的人群呼啦啦擠上前來,把她的車窗都擋住了半邊,女孩兒再想看清楚些,卻是不能夠了。
“大小姐,您怎麽了?大小姐!”
人群過于擁擠,連那輛車子都被擠得開始晃動了起來。
那輛車裏的小丫鬟緊張地來扶着女孩兒,莫名感到了自家大小姐情緒的異樣,便試探問道。
“哦,我沒事...”
車中的女孩兒隻淡淡回答了這句,透過白色車簾,她的目光始終注視着法場,還有法場中央那個被人群擋住的長身玉立的紅袍男子。
見小丫鬟仍舊投來探究的目光,女孩兒手指着法場:
“那男子...”車中的女孩噗嗤一聲笑了,“男子穿的像是一隻嚣張的大公雞。”
女孩兒說的沒錯,那男子的氣勢也像,很嚣張,很跋扈。
女孩兒故意說的,卻是用嘲諷話語遮掩着見到這男子後的心潮翻湧。
“那是龍袍啊,姑娘怎麽會不認識?”
丫鬟對女孩兒的話有些詫異,滿門朱紫,說的不就是這種大紅色的朝服嗎,那是朝中高官甚至是皇上才配享有的顔色,小姐怎麽會認爲穿起紅色朝服的人像一隻公雞呢?
女孩兒再沒和丫鬟對話,隻是繼續要看清那個男人。
女孩兒對法場上那道紅色身影怎麽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劉伯,車子能再走近些嗎?”她想走近看看,看清楚那人的模樣。
趕車的劉伯搔了搔頭,“姑娘,前面全都是人,别說車子了,人再想往前擠,都毫無可能。”
女孩兒深吸一口氣,緊緊攥了攥手,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她不該因爲見到一個男人便失态的,自己是不是瘋了?
整理了下情緒,她淡眉淡眼地看向那個被攢動的人群遮擋着大半個身子的男人,不對,應該是一隻驕傲的大公雞。
又覺着這隻好鬥公雞的身影很可氣,在剛剛到來的一群驕兵悍将面前傲然鶴立着,接受将士們叩拜的時候,态度仍顯倨傲,那身形和氣質,乃至一些小動作......
看着看着,她搖着頭笑了。
“小姐,咱們也需要下車呀!”
“下車幹什麽?”隔着車簾,仿佛看到那個女孩兒蹙起了眉頭,她還很有些小脾氣。
“下車叩拜皇帝呀!就是剛剛你形容的那位喽。”小丫鬟歪着頭,一臉的欲言又止。
女孩兒施施然一笑,沒有答話,仿佛像是在說,自己又爲何要去朝拜一隻大公雞呢,她才是該被那隻大公雞頂禮膜拜的人吧?
全體觀刑的百姓也在一個宦官的唱和中叩拜下來。
丫鬟急了,卻不敢伸手把女孩兒拉下車,而是自己哧溜一下鑽下車,加入到叩拜的人群裏。
數萬百姓山呼‘萬歲’的聲勢實在太壯觀了,伴随着龐天壽‘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的唱聲,山河大地都在那個男人腳下搖曳震撼。
此時女孩兒終于看清了那人,甚至可以看清他那張帥裂天地的臉龐。
于是,天地之間都在散發着那奇長身影的萬丈光芒。
她酸着眼眶眺望,那光芒猶如一團火,焚燒着女孩兒一直魂牽夢繞的心,将她的心燒盡了化成灰。
女孩兒如遭雷擊一般,頹然無力放下了手,又緊張地攥緊了車簾,讓她手指已經攥得發白,連手心都汗涔涔的全是激動的熱流。
“再叩首,”百姓随着唱聲再次叩拜下去,也讓女孩兒再一次看到了男人。
這第二眼,女孩兒的一顆心便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女孩兒也‘騰’地跳下了車,她想撲向那個男子,卻被人潮阻擋着。
女孩兒很想高喊一聲,卻是知道,隻要她喊出一聲,恐怕立刻就會湧過來一群士兵,更何況,她該喊那人什麽?
沒人注意到她,十幾萬人都在對天子叩拜,她隻是這其中最渺小的一粒沙,人們甚至都沒注意她是一直站着并沒有叩拜的。
可她就是偏執一瞬不瞬盯着那個人,看那個身影和夢中永不彌散的影子慢慢重疊到了一起。
可不容她再想,便又被老仆和丫鬟們護送回了車内。
參拜過皇帝後,便要對那些犯官開刀問斬了,一百多官員人頭落地,這場面不要太刺激。
仆人們怕吓壞了自家小姐,便護着女孩兒又回到了車中。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害怕這個場面,甚至可以說這種場面許多人都是拿來當成好戲看的。
在這個娛樂生活頗爲貧乏的時代,百姓們看過這殺人的熱鬧場面後,甚至還可以将這件事當成談資說上一年,甚至幾年。
“百姓,都是朕的赤子,是朕需要撫育照顧的人,朕今日出現在法場,就是要爲朕的赤子出頭。
在這些人臨死前,你們好歹都再看一眼,他,叫譚有法,正三品的按察使,深受皇恩和百姓的托付,在廣西一省爲官七載,端的幹了許多大事啊。”
天浪淡淡笑着,“你們猜一猜,他侵吞了百姓多少土地?”
人群出現了騷動的聲音,都在揣測此人的罪孽有多深。
“各地田畝,如今多有瞞報,理由大抵是民戶破産,不得已脫籍棄耕,這樣的情況已經不再是什麽秘密了。
可你們知道嗎,廣西一省所瞞報的土地,大多成了譚有法這等人的家産。
而譚有法一人的土地,便是占了廣西在冊田畝的近一成。”
人群騷動更甚,全都難以置信,那個白發蓬亂,垂首頹敗的死囚竟然是一方豪富。
其中的逃戶便想,自家因交不起稅而不得不荒棄的薄田,是否也落入此賊的口袋。
“站在朕的面前的,有半數百姓是從湖廣逃過來的,你們之所以舍棄家園逃到這裏,大多是因爲家中已無餘田了吧?”
這些日子裏,天浪走訪的地方不少,了解了很多,像是在全州,被洪有德抓到的沒有逃走的百姓,都是有田地,卻無餘财的中戶百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