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排槍陣的火力密度不一,作爲全軍前鋒的郝永忠,遭受到了終點照顧,他的長牌已經被打成篩子,幾近碎裂,皮甲中了數顆子彈,散發着難聞的焦糊味。
他身中數彈,然而他這一路憑的便是一個快字,憑的是打不死的亡命精神,像他一樣中彈帶傷沖鋒的士兵很多,倒在敵人槍口下的士兵也很多,可未多時他們便已經出現在了清軍火槍手的眼前。
“棄槍抽刀!”
一聲沉悶的号角響起,清軍全體要退到盾車身後,渾身血染的郝永忠緊随而至,咬牙撲上便是揮刀亂砍,随即便是一名總兵的急吼,迫使清軍棄槍,持起了冷兵刃與其短兵相接。
這支精銳到底是不含糊,面對渾身是血,惡狠狠撲來的敵人,來不及退到盾車身後的士兵紛紛操起鐮刀,斧頭和木叉等兵器,反撲上去與郝永忠的先鋒對撞。
兩軍的兵線如海潮般撞在了一處,人潮撞入人潮,一場惡戰像孕育已久的悶雷,瞬間将大地炸裂。
高桂英的心也在劇烈跳動,她看到了李錦和高必正的戰旗,果決前突的兒子還是那樣高大帥氣,不虧我兒一隻虎的威名。
她再用千裏鏡望向了那個邊跑還邊掉褲子的弟弟,與已經犧牲的高立功想必,這個弟弟的确有些讓她無語,可還好親人都平安,鬧眼睛總比鬧心要好些,千裏鏡後面,高桂英笑得十分無奈。
然而接下來,她的親人,她的大順軍,将面臨更大的挑戰,笑容下的高桂英,身姿透着一股子冷硬的氣質。
三十年來家國,八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羅,幾曾識幹戈?
和那個男人相愛相知之前,她隻是一個寡居在家的婦人,然天意弄人,讓高桂英陷入了嚣嚣紅塵,随着那個男人攪動起了天地風雲,從此她以女子之身,披甲持刃統帥娘子軍,讨伐無道朝廷。
幾經壯懷激烈,幾經生死浴血,此時和高桂英一起站到全州城頭的,正是當年的那支娘子軍,她們中許多人的丈夫和兒子都已戰死,她們這些人和高桂英一樣,大半都是寡婦孤獨,然而她們的鬥志仍在,隻是心中的鬥志讓她們不再是大明的毀滅者,而是支撐着她們去做大明的守護者。
屹立在城頭眺望戰場,高桂英的雙眼有着熱切的光,她的明軍正在山呼海嘯般奮勇前沖,前赴後繼一如當年的大順軍,每多冒着死亡的風險去争取最渺茫的生機,不止爲了自己,還是爲了天下人。
不,她相信自己和皇帝此次的決定絕非是争取渺茫的生機,而是在把握契機。
一個不成熟的人會爲了偉大事業勇敢死去,一個成熟的人會爲了偉大事業和愛人的遺志頑強地活着,這個人便是自己吧?
戎馬數十年,無論經曆多少失敗,她們的軍隊也總是要盡最大努力争取生機,抓住契機的。
秋風鼓蕩着她月白色的披風,吹動她裹頭的白紗巾,亡夫的孝期未滿,她身穿缟素,卻并未繼續亡夫的遺志。
亦或許他的初衷和她最後的決定都是一樣的,颠覆山河也是爲了讓山河重生,隻是這期間,那巨大的毀滅力量有些讓他難以掌控,鞑子入關,漢家危矣,讓高桂英放棄李自成的初衷,重新做了一次選擇。
此刻的她,堅貞浩潔,有如天上的白月光,她斜仰着頭,目光悠遠,思緒綿長,微微勾唇,呢喃道:
“此戰決定着漢家的生死存亡,黃來兒,我那殺千刀的夫君,若此戰失敗的徹底,我便去九泉之下找你,在和你一起在九泉去找我倆那未出世的孩兒。”
高桂英又在試想着,小名黃來兒的那個又被稱爲闖王的野性男人,她殺千刀的夫君,此時是否和她倆那死于腹中的孩兒在一起呢?
生未曾謀面,畢竟死了,那個孩子也是他和她的唯一骨血。
高闊的天地被籠罩在驕陽的清輝裏,籠罩在蒼茫和蕭殺之中。
郝永忠的身邊倒下了一圈的敵人,在他要再次殺入敵群前,他翻轉了一下刀柄,而後一越騰空,跳上了清軍的盾車。
在他身後的李錦和高必正與他形成了一個品字形,之所以作爲明軍的中路,是因他們的兵力,裝備和戰鬥力都是軍中最強的。
開戰之後的形勢也證明了這一點,面對孔有德的近兩萬兵馬,他們兵力不占優,裝備更是劣勢,可戰況并未處于下風。
盾牌被密集槍彈擊得粉碎,血染的先鋒勇士瞪着惡狠狠的眼睛,解下腰間纏繞的撓鈎,紛紛向清軍的盾車抛去。
盾車畢竟隻是車,并不會成爲城牆,清軍在野戰面對明軍時,往往也會使用這種戰法,用撓鈎拉拽,把戰車之間的鎖扣拽斷,把車陣拉散,然後蜂擁而入敵陣。
然而孔有德的遼東軍并非見勢不妙便一哄而散的明軍,他們站在戰車上腳下被拉拽的不穩,依舊晃蕩蕩開槍還擊,許多郝永忠麾下的勇士沒有倒在沖鋒的路上,卻倒在了盾車面前。
兩軍的中路接戰不久,看到郝永忠的兵線在盾車内外與清軍交鋒相持,天浪便傳令讓大軍的右路發力欺上,由劉體純和陳友龍合力在這一路攻擊尚可喜。
尚可喜剛剛遭遇一場慘敗,兵力不過數千,劉體純和陳友龍的合兵,多過他一倍有餘,兩人的兵馬就算不能将尚可喜吃掉,也至少可以把他死死拖住,令其無法策應支援孔有德的中路。
左路的侯性負責進攻耿仲明人馬的一部,侯性所剩兵力經過補充之後也不過兩千,他也知道天浪再次把炮灰的角色給了他,他倒也欣然領命了,做炮灰做久了,似乎也無所謂了。
侯性這邊是天浪故意爲之,意在露出破綻,扯動清軍的兵線,一旦清軍感到這一路的明軍太弱,肯定會趁勢壓上。
“瑞圖兄,有勞你在敵人的正面多頂一會兒,我這便組織騎兵,明軍的左路兵力薄弱,這是個好機會,我等隻需一個沖鋒便能将他整個左路全部踏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