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全體撤退，還沒見到夕陽便不再打了，雖然一天的戰鬥雙方總共隻死掉了二百戰俘，全州城頭還是歡呼聲一片，天浪卻是蹙緊了眉頭，千裏鏡中，他分明看到耿仲明在後撤的時候還詭異的回頭啐了一口。
“萬歲......”
“皇上......”
何騰蛟和龐天壽欲言又止，想問天浪爲什麽不開心。
“這隻是雙方的試探，明日才是真正的考驗，耿仲明今天撤退的多麽決絕，明天的進攻便該有多麽兇狠。”
“今天端的被吓了一跳，不過明軍也過早暴露了他們配備了五門紅衣大炮并擁有一批極爲訓練有素的炮手。”清軍帥帳裏，孔有德也在分析着。
耿仲明臉上帶着陰霾，笑容依舊詭谲，“瑞圖兄說的不錯，打仗不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就讓那群毛孩子高興一晚吧，明天不知道會被吓成什麽樣呢。”
“耿二啊，今日見到守城的是廣西軍，不過斥候一直追蹤高桂英和李過的足迹到了全州，你們在寶慶和她們交過手，大順軍餘部雖已不多，然他們的裝備和戰鬥力都不可小觑呀。”
耿仲明點點頭，“闖賊餘孽麽，如高一功和李過這些将領皆是李闖嫡系中的嫡系，也是湖廣之戰中唯一身披甲胄的明軍，可于我等而言，也不過手下敗将而已，咱們一路追擊到武昌城，李闖和劉宗敏不是也死了，剩下了些餘孽，還能翻天不成？等明天，便叫他們知道我耿二的厲害。”
耿仲明退去不久，雨便停了，酷熱的天氣，夜風也隻用了一晚，便将大地風幹，等到了白天，青草重又垂頭發蔫，地面依舊幹燥滾燙。
天剛放亮，守軍便見到漫山遍野全是人，那些人衣衫褴褛，有男有女。
耿仲明真的夠厲害，他派出的根本不是軍隊，而是近萬普通的百姓延綿向全州東城門。
他們人人肩上扛着一包泥土，被耿仲明的騎兵圈羊一般轟趕着，哪個的腳步稍有遲疑，便是一刀斬落。
“某要爾等做的事情很簡單，到了城下，把泥土堆起來，墊成一個土坡，便可以回來領一口吃的。”
耿仲明雙手比劃着說話，像是在拿糖果誘惑小朋友。
“你們知道的，本王也是漢人，故而憐惜爾等，顧念同族之情，莫要動歪腦筋，讓本王難做哦。”
懷順王語氣謙和，他麾下将官們可沒這麽客氣，眼神如同看待獵物，刀子倉朗朗出鞘一半，齊聲呵斥道：“立刻沖鋒，跑慢的便殺！”
“快，快快，快！”
皮鞭抽打着，百姓在哭泣聲中被驅趕起來，在曠野間慢慢奔跑，踉跄着扛着布袋跑向全州城下。
他們沒有武器，手中隻有一袋沙土，城頭開了幾炮，落在了他們奔跑的前路上，警告他們不要向前，可那又如何，如果不照做，他們都得死。
侯性一生隻打過一仗，便是大藤峽口，他這一輩子從沒想到會遇到一支流着眼淚沖向自己的大軍。
侯性的字典裏從沒有憐憫一說，纨绔如他，若是一兩個百姓擋住去路他會毫不猶豫的揚手打翻，再踏上一隻腳去。
可若是一千個一萬個百姓呢？
“想什麽呢？”
“沒，沒想什麽，皇上......”
侯性什麽也想不起來了，這樣的攻城方式他做夢都沒想過呀，他被吓傻了。
砰的一槍，天浪的槍身震動，兩百步左右距離，一個躲藏在百姓中的清軍弓箭手額頭爆裂。
“火槍狙殺隐匿人群中的清軍，但凡帶武器的，露頭便打，弓箭手準備，百步之内，無論清軍還是百姓，格殺勿論，殺！”
侯性不是沒見過死人，然而皇上果斷一槍将兩百步的目标爆頭，雖然在他眼裏，遠處那顆人頭不過是綻開了一個紅點，至多像是鼻血滴在白娟之上的大小，侯性不由還是胃裏泛酸，感到一陣頭暈惡心。
勇衛營的西洋兵槍法都不錯，道格拉斯.盧卡斯見識到大明皇帝的槍法，也是一怔，随後命令士兵開火。
槍聲漸次響起，時而會擊中人群中喬裝的清軍，也有看錯誤殺的時候。
一名校尉挽起強弓，向城外百步之處射出一支紅翎響箭，那響箭長嘯着射落在百姓們腳下，許多人都遲疑了，不敢向前踏出。
一名村婦慘叫一聲，捂着後頸回頭，一名喬裝的清軍呲牙瞪眼，手中的刀子在滴血，給我向前沖，誰不沖......
咻，他的話沒說完，脖頸上飙起一股血箭，鋼刀落地，清軍難以置信捂着脖子。
“萬歲好槍法啊，簡直百發百中。”侯性強壓抑住胃裏的不适，可皇上都這麽努力了，自己不誇上兩句是交不到朋友的。
“阻止不住的。”天浪呢喃了一句，而後環顧左右，“兒郎們，若想救下這些百姓，便需把跑在最前面的都殺掉，不要當他們是百姓，他們一旦把城牆鋪高一個坡度，敵人的騎兵就上來了，到時候我們都得死！”
這一輩的軍人，用麻袋堆高城牆，而後用騎兵攻城，都是起于萬曆三大征中，明将李如松憑甯夏勃拜的叛亂。
李如松對這個時代的軍事思想影響很大，尤其對遼東軍的影響，甚至說李成梁李如松父子對遼東明軍和努爾哈赤的影響，是镌刻于骨子裏的。
說他父子二人是這時代華夏的戰争教父也不爲過。
天浪做出這般決定也很無奈，這是迫不得已的，一萬條布袋達不到城頭，可若不制止，後續還會有更多。
而且他有預感，這一萬名百姓和一萬個布袋，不過是敵人給自己準備的開胃點心。
陡然間，人群開始混亂，耿仲明見前方不動，便開始大規模殺人了，落在後面的成批成批被殺掉，後面不得已向前擁擠。
“快沖，快沖，晨時過去後，若還不能到達城頭，所有人都得死。”裨将們嘶吼着催促，手中的鋼刀更是毫不留情，繼續撲殺近百人後，人群向前的速度加快了。
“這便對了嘛。”耿仲明滿意地點點頭，“讓某隻展現天縱英才，帥氣逼人的一面便好了，莫要見識某的冷血，那将是你們絕不希望看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