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女孩驚懼的眼中,地獄的景象一直持續到子夜,洪有德打累了,也玩兒累了。
女孩兒動動口型,聽同伴們齊聲說了句:王爺威武霸氣!
洪有德走時一臉的得意,到賬外把馬鞭扔給親兵,舒展地伸了個懶腰。
他單薄的中衣敞開着,渾身已被汗水浸透,臍下濕膩一片,有親兵怕他着涼,趕緊爲他披上了外袍。
月涼如水,灑向大地一片銀白,月影下,孔有德兩條毛絨絨的大黑腿杵在袍子下面做支點,完美的诠釋了衣冠禽獸的形象。
人類嗎,脫去衣冠,不都是禽獸?
女人們都被他折騰慘了,有些躺在毛毯上蜷縮着身體目光呆滞,有些撫摸着新舊傷口哽咽着咬緊嘴唇顫抖。
“如果我有把刀,真想一刀殺了他!”
大眼睛女孩兒咬得銀牙咯吱吱作響,握緊了兩隻小拳頭。
身邊還有個姐妹擔心地拽了她一把,小聲嘀咕道:“青兒小心說話,被衛兵聽見了怎得了?”
“衛兵都能聽見的話,老天爺爲什麽聽不見?”青兒像是小獸一樣撕扯着毛毯,低聲嘶吼着。
“是啊,老天爺在哪兒呢?”一個女人慘笑着伏在青兒肩膀。
一個胸前和後背帶着數道新鮮鞭痕的女孩一臉麻木,目光呆滞地喃喃道:
“天快亮了吧,怎麽還有這麽多星星?”
幽暗的帳篷沒有窗戶,酥麻的金星在她眼裏,當晚,她失明了。
天浪派出的斥候遭遇到了清軍的斥候,距全州城二十裏的淩晨,雙方厮殺了一場,明軍斥候隻逃回來兩個傷兵。
六月天空的烏雲郁結了三天的沉悶,在狂風和雷電中給全州城帶來了一群可怕的敵人。
“計劃去三裏外伐樹的丁壯派出去了沒有?”
“還沒有。”
身材不高又略顯消瘦的何騰蛟負手立在城頭遠眺,城外數裏之内房屋樹木被拆毀砍伐一空,再不會有什麽成爲敵人進攻時的掩體,首輔大人多少放下心來。
“這便好,十裏範圍内的百姓是否都撤入城中了?”
“差不多都撤進來了。”
“什麽叫做差不多,敵人已經來了!”
對裨将發火的何騰蛟顯然還是非常緊張,其實裨将也很緊張,否則便會告訴首輔大人,爲拓寬城頭視野而被派出伐木的丁壯前天日落便已經結束了最後的任務。
至于十裏範圍内的百姓?上哪兒找去啊,大部分都出了全州向嚴關以西逃奔去了。
偶爾有一兩個類似尚可喜耿仲明搶羊的那個村落,多半都有個頑固的老族長,說什麽都不肯離開鄉土,裨将總不能像清軍那樣把村子給抹平了吧。
末日沒降臨之前,許多腐朽的大腦是不相信末日的存在的,這樣的人也沒法和他理論,于是裨将便不說了,由着他們各安天命吧。
敵人沉默地出現在雨幕中,裹挾着雷電,遮蔽着烏雲,兼有一種冷酷的氣息。
戰馬甩着淋濕的頭嘶鳴着,馬蹄踐踏着泥濘,在千裏鏡中,一支馬隊打着高高的,濕漉漉的旗幡在城東五裏外圈了一圈領地,随即敵軍便按照馬蹄圈起來的地方紮起營盤。
無數的戰馬在大地上盤桓,無數頂帳篷在雨中立起,帳篷整齊劃一,連排水溝都縱橫有度。
何騰蛟深知這支軍隊的紀律和破壞力不止體現在殺戮百姓,在戰場上的戰鬥力同樣是恐怖的,如果說明軍爲了保家衛國,三順王則完全是爲了自己在創業。
清軍幹勁十足,嘿呦嘿呦喊着口号,将圈地挖出深溝,深溝後面夯下木栅欄,栅欄後面堆砌泥土,沒多久便建起一座一丈多高的木城牆。
營壘裏面,糧車居後,彈藥車居中,與糧車分割開來,何騰蛟還見到營壘靠近前方的一小塊空地上,一群士兵在幾十兩馬車上監察擦拭着一個個蓋着油布的大家夥,油布下偶爾露出黑洞洞的炮口,何騰蛟的心一沉,湖廣之戰他沒少吃對方火炮的虧。
當下的明清之間,裝備形勢已經掉轉,幾十年前努爾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其餘士兵隻能穿着号衣,帶着鬥笠。
而那時的明軍可以說是武裝到牙齒的,三眼铳,火箭炮,石雷,地雷,水雷,各式輕重火炮,佛郎機連發火炮,戚家軍甚至裝備有三層結構,配備五門火炮,載重數噸的巨型裝甲車。
到如今清軍攻堅戰動辄運用火炮數百門,明軍的重武器全部成了敵人的戰利品,被調侃爲運輸大隊長。
漸漸的,自己反倒成了穿着号衣的輕步兵,号稱的精銳最多也就配備一件胸甲而已。
三順王的四萬餘遼東軍全部披甲,半數是騎兵,且善用火器,這讓何騰蛟穿着号衣的五十萬雜兵如何抵擋?
後金軍中最能攻城拔寨的炮兵種子,便是孔有德和耿仲明吳橋兵變失敗後從山東渡海帶過去的,尚可喜投降後也帶過去一批,他還附贈給皇太極一萬水軍。
單說炮兵的素質,如沈陽城投降的明軍炮兵,甚至以善用火器聞名的清軍骁将劉之源都不能和經過葡萄牙教官精心訓練的孔有德耿仲明比拟。
并非外國的教官長得帥,而是歐洲的炮兵作戰時已經普遍運用儀器進行精準觀瞄,三順王帶給後金軍的便是這個。
辰時末,雨停了,站在城頭上的何騰蛟,單薄的背影沒入一輪初升的朝陽,他事無巨細地詢問了所有防禦的布置,這才又一次略略放下心來,開始對守城将士激昂慷慨的鼓舞着。
幾天來他的心弦時而松弛時而緊繃,總是起起落落着,他的聲音不算雄渾,且有些沙啞,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弱不禁風。
一場驟雨卷簾般收起了,烏雲散去了,屬于整個全州城的風暴才剛剛開啓。
低沉的号角好似一聲嗚咽,那聲音将許多守軍的心都扯疼了一下,從敵營裏走出一隊人馬,幽幽地向全州城移動,後面跟着近百輛蓋着油布的和有車棚的馬車。
馱馬從敵營拉出長長的車轍,近百對車輪碾壓着哭泣過的大地。
“四千碼......”
“三千五百碼......”
“三千碼......”
“那些佛郎機人在說什麽?”
“他們說的是敵人與全州城的距離。”背後出現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呃......皇上如何到城頭上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