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糧價長得這般厲害了嗎?”天浪蹙起眉頭,如果糧價上漲十倍,不知有多少百姓的積蓄要被掏空了,那些窮苦人家恐怕更要挨餓了。”
“糧價端的漲了十倍呀,且仍處于繼續上漲的勢頭。”
“城内缺糧了?”
“缺不缺都是相對的,尋常百姓家縱然存糧也是有限,清軍逼近全州,難民聚集全州,糧食的需求是迫切的,可就因這個,富戶商賈便有了大量屯糧居奇的機會,讓得城中形成缺糧的恐慌,他們再加以十倍數十倍的價格出售,獲得暴利,每每災年,戰亂,必是如此。”
龐天壽說的最後一句更是沒錯,萬曆年間,因張居正的改革使得天下太平,清賬田畝是國朝在冊土地增加一倍,太倉存銀數百萬兩,。
落實到百姓的生活,以廣東爲例,鬥米隻需二十錢,一斤肉不過六七錢,一斤魚兩錢,在外國傳教士筆下記錄的當時大明的生活,那是天堂,整個世界唯一的人間天堂。
而崇祯年間,西北大旱,便再沒有鬥米二十錢的光景了,整個村正整個州府餓死人了,餓殍遍野,哀鴻滿地,朝廷赈災不利,打仗打不赢還窮兵黩武,三饷沉珂,老百姓如何不反?
天浪的心沉了沉,“若不是朕胡誇海口說什麽練民,大伴怕是将此事視爲尋常現象,未必會對朕說了。”
“萬歲日理萬機,老奴怎敢聒噪,談及守全州的目的,老奴方才想起城中糧價暴漲的現象與萬歲練民的初衷有背,故而提及。”
天浪按了按眉心,剩下的折子索性擱置了,起身說:
“建一座堤壩需要萬衆一心,毀一座堤壩,幾隻老鼠便夠了,知道了,你也歇息去吧,朕要就寝了,明早要追封張先壁和謝複榮等犧牲将領,其實早該做這件事了,等到現在,是希望通過對犧牲将士的祭奠和追封在戰前鼓勵士氣。”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城中小校場,當天浪對将士們講述擊潰孔有德和劉承胤那一戰後,自己爲犧牲的謝複榮披上軍旗,并親手埋葬他的屍骨時的沉痛,校場中許多當時目睹這一幕的士兵們都流淚了。
校場不大,哭聲再低也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
參與祭奠儀式的官兵都是每支部隊的代表,天浪講述了親身經曆後,由何騰蛟念了悼詞。
天風卷動着戰旗和将士們盔冑上的紅纓,西方天際的昏暗預示着即将到來一場大雨。
戰立的士兵筆直如林,靜谧如松,何騰蛟一襲缟素,口唱招魂詞: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幹,何爲乎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讬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歸來!不可以讬些。
國廈将頃,悲辱難言,知恥近乎勇,今朝祭奠英烈,來夕吾等必也洗心灑血......
天浪爲謝複榮、張先壁那些犧牲将士的牌位進了香燭,在祭台上灑下了幾碗烈酒。
堵胤錫,鄧凱,侯性,陳友龍,及高必正,李錦等諸将頭紮白綢,與天浪一起舉起酒碗。
朱明承夜兮,時不可淹。
臯蘭被徑兮,斯路漸。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目極千裏兮,傷春心。
魂去歸來兮,哀江南。
鼓聲雷動,顫抖的大地上黃沙在流浪,号角的嗚咽聲從地下傳來,回蕩在時緊時慢的風中,那是勇者悲憤的泣訴。
“今日我等以此酒誓師——”
天浪沉重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我等今日一同祭奠亡魂,緬懷他們,舔舐戰敗的慘痛。爾等絕大部分将士都和朕一樣,經曆了湖廣之敗,陸續撤退到了全州。”
天浪頓了頓,哽咽着,“你們也有許多人和朕一樣,在這場慘敗中失去了親人。”
許多士兵都紅了眼圈,他們的家在湖廣,有的在陝西,在河南,而如今那些地方,都被敵人攻陷了。
天浪指着自己的鼻子,“大明要亡了,因爲我們曾經的逃跑。我們的家人死了,因爲我們曾經的逃跑。
坦白說,若沒有這場戰敗,朕的覺醒不會這麽深刻;若沒有遭遇衆多親人的慘死,朕也許還意識不到我們面臨的處境。
那時,朕還隻是個閑散王爺的纨绔性子,喜玩樂,怕打仗。
可是怕解決不了問題,也正是我們的步步後退讓敵人愈加得寸進尺!
他們殺害我們的親人,霸占我們的土地,燒毀我們的家園,這一切都因我們身爲大明的守護者,卻沒有盡到保護的責任。”
天上的白雲糾結成各種形态,大多細碎的連不成片,唯有一大片像被撕扯開的棉絮,覆蓋在小校場上空,那片雲又像是波濤,正如校場中将士們洶湧的心。
“海内陸沉,而今沒有陷落的疆土隻剩西南一隅,我們退一步,家人慘死,我們若是還繼續潰退,大明就真的亡國了。”
天浪似不忍說出這番話,那話語中全是苦澀和不甘,将士們動容了,那整齊的隊列明顯在微微晃動,他的話叩問了所有人的心。
“難道敵人很強大嗎?不!是我們的軟弱可欺襯托了他們的強大。
我們的軟弱,我們的怯懦,是我們根本沒有看到自己身後隻有一片火海,再退一步便會化爲灰燼,我們真的不能再退了。
如果我們看得到自己的處境,哪怕前面隻有一道石縫我們也要鑽出去,要向前,把山推倒,把強敵打敗。”
有士兵高聲附和:“對,我們不能退了,跟敵人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