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胤這裏沒有朱天浪想要的利益,隻有他的命是天浪有興趣拿走的。
一座不高的山,陽光透過樹影,向潮濕腐葉層疊的山坡灑落着柔和與安靜。
一隻蚊子在一個士兵年輕的臉龐上吸飽了血,心滿意足地振翅離去,路經一根樹枝饒了幾圈,似在饒有興緻的看着
幾隻螞蟻搏殺一隻青蟲。
樹枝的另一端,獨步橋般殺來了許多螞蟻的援兵,這隻青蟲越加危險,蚊子在它頭頂饒了一圈後,許是預想到了它悲壯的下場,便哼哼着飛走了。
蚊子的背後隐匿着大批的明軍,它還咬了其中一個一口,那人也不見動靜。
蚊子剛要飛過山路,想要到路那邊山陰的一面躲避陽光休憩,一行四匹快馬一瞬間從它身邊掠了過去,蚊子躲避不及,甚至在半空打了個轉,剛把控好平衡,未料身後還有一百多騎着快馬的追兵如風卷殘雲将它裹挾了去。
天浪也不清楚這裏便是謝複榮的伏擊圈,帶着四人四騎呼嘯而過,身後追兵緊追不舍。
率先回來傳旨的王小虎一看皇上處境危機,便聳然起身了,卻是被謝複榮的大手一把給按住了。
“别動,咱們的任務是擊垮敵人的主力,隻要後邊打起來,那百餘騎也得返回來幫忙。”
王小虎胸口起伏着想要辯白,又有人壓低聲音提醒道:“快看,敵人的大隊人馬來了,看起來比我們的兵力至少多一倍還多呀!”
除了今天已經跟随着天浪打了兩場仗的一百多名錦衣衛已經司空見慣外,謝複榮的隊伍見到這麽多敵人其實都有些心虛。
饒是伏擊戰,這敵我實力的對比未免也過于懸殊了,他們真的有把握嗎?
可謝複榮俯下去的身子還是挺了挺,一拳捶向地面,“這是萬歲的旨意,且他老人家還被敵人追着,哪怕有十倍的敵人,我們也必須打,全體準備!”
劉承胤正在對孔有德圍前圍後,舔然暢想着攻陷全州城後的淫逸生活,孔有德心裏也猜測着南明的那位廢柴皇帝會以什麽樣的方式成爲他們的俘虜,對劉承胤的聒噪雖略有反感,眼下用人之際,也不好多說,便是此時,所有人都聽到幾乎是從天而降的喊殺聲。
戰鼓急急如九天奔雷,山間旌旗陡然搖晃,号角長鳴,亂石滾落,飛矢如蝗。
一聲心膽俱裂的“殺——”
劉承胤下意識收缰撥馬,斜斜一看,山丘之上林立的面面旌旗之間,明軍山呼海嘯着湧了下來。
是狂躁,是勢不可擋,壓在劉承胤身上卻是心膽俱裂。
他失聲叫了句:“不好,王爺你可小心......”
呃.....
可尼瑪再回頭一看,孔有德那孫子早已經一個高竄出百步之外去了。
“賊死鳥,豎子不足與謀,給我頂住!”劉承胤恨恨罵了一句,大紅色的抹額便被明軍猛虎下山的氣勢給都掀飛了,眼中盡是明軍天地相連的黑影。
他也沒時間去撿什麽抹額了,唯有勉力指揮自己的人馬迅速往一起聚集,可還沒等聚齊起來呢,便是遭受泥石流一般被淹沒沖散了。
“不要亂!”
劉承胤雙手握着鐵棍,如暴風雨中奮力劃槳的一葉孤舟,被浪頭卷來卷去。
他身邊的親衛倒是很拼,圍聚在這葉孤舟四面,如背靠礁石屏息面對撞來的激流。
麾下更多士兵則是見勢不妙,悄悄開溜了,山多林密,鑽進去便别想抓到,他們也早就不想跟着劉承胤幹了。
陣前謝複榮的金瓜錘輪得渾圓,呼呼挂風,所經之處哀鴻一片,幾無一合之将。
劉承胤則大吼大叫,掩飾着内心的恍急,麾下士兵竟如此不堪一戰麽?
再看孔有德神速的反應,吱嘎一聲便沒影了,劉承胤越想越窩火,他這個人又怕被激,往往一怒便失去理智。
他拖着一條镔鐵棍打馬穿過人群,沖向了遠處的明軍主将謝複榮。
這個曾經朝堂上的同僚完全不講一絲情面,那便也怪不得自己無情了。
他掄開镔鐵棍,幽幽靠近站在最高處搏殺的謝複榮,謝複榮腳下踩着劉承胤大軍的一輛戰車,金瓜錘左右揮砸,對耳旁如風襲來的箭矢毫不避諱。
這也是大多數明軍中層将領三百年來一貫的戰鬥作風。
明軍強悍其中的一個原因,是因爲謝複榮這樣的中高級軍官從來都是沖鋒在前的。
他們逢戰往往一馬當先,而陣亡率最高的往往也是這群鐵打的軍人。
他們在戰場上做得多,想得少,往往軍功被别人摘去,他們還在繼續沖鋒,披肝瀝膽,卻是讓那些喝兵血的奸人和下筆如神的文官博得了美名。
謝複榮似乎也忘了天浪的話,天浪是讓他打一下就往山上跑,可謝複榮腦回路根本沒有這麽繞,打起仗來,就放不下了。
慢慢的,伏擊戰變成了陣地戰,劉承胤的騎兵也很快殺回來了。
當最前面的騎兵趕回來支援後,清軍方才從狼狽中穩定住了陣腳。
謝複榮當下便喝令各部組成盾陣攔在道路中間阻擋騎兵,那些鐵甲騎兵沖擊着謝複榮麾下士兵們的盾牌,可騎兵的沖撞力實在很強大,明軍士兵抵着盾牌的臂骨在艱難承受着碎裂的撞擊,但是沒有人想要退縮。
雖然謝複榮氣勢很盛,也給了劉承胤很大殺傷,可天浪覺着仗不能繼續這樣打了,迎頭痛擊,而後一陣風般撤退,來去匆匆才是當前擊敗孔有德和劉承胤的好辦法,陷入纏鬥,便落入了下乘。
然而天浪身邊沒有号角和信号旗什麽的,自己還要是不是提防敵人的冷箭,他便隻能大喊着撤退,而且果斷棄馬上山。
他自己是做好了撤退上山的準備,也呼喊着全軍立刻撤退,可他的喊聲不但換來了錦衣衛扈從們的白眼,甚至謝複榮的人馬看向他是也是一臉怒容,大概意思都是大丈夫死則死矣,絕不臨陣脫逃。
天浪也是無語了,他低估了士兵們的求戰意志,卻也高估了自己說話的分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