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燈火宛若流金,清晰可見無數街道巷弄縱橫捭阖,鬼市的居民于其中遊蕩,做着各種見不得光的生意。
更遠的地方,地下河汨汨流淌,隐隐還有畫舫停泊其上,好不熱鬧。
這裏,乃是一處十分龐大的地下城池呢。
可是少女并沒有掌控一切的快樂。
她的面容仿佛霜雪雕琢,半絲表情也無,涼薄得令人心驚。
恰在此時,碧落捧着信箋,從外面匆匆進來,“禀報少帝,有小童把這封信送到了七星樓下。卑職瞧着,似是公主的筆迹!”
“鳐鳐?”
佑姬轉身,接過信箋。
随信而來的,還有一朵珠花。
淡粉珍珠攢成的小花朵,乃是鳐鳐素日裏最常戴的那隻。
眉尖輕蹙,她快速展開信,隻見裏頭果真是鳐鳐的字迹,十分潦草地寫着“城南别莊”四個字。
碧落緊張道:“少帝,莫非公主……被人綁架了?所以特意寫這封信向你求救?”
佑姬眼中浮現出思量。
鳐鳐與君念語關系不睦,若是出了事,的确向她求救的可能性比較大。
不過……
這封信,真的是鳐鳐寫的嗎?
她緊了緊信箋,最後還是決定先進宮瞧瞧,若鳐鳐果真不在,她再另想辦法。
她半點兒時間都沒敢耽擱,獨自策馬闖進雍華宮,卻見杏兒等幾名爲首的大宮女,正圍坐在正殿裏賭錢。
眼底掠過不喜,她冷淡道:“你們主子呢?”
杏兒不好意思地把桌面上的銀錢收入寬袖,上前行了一禮,“奴婢給郡主請安!我家公主出宮玩兒去了,不在殿中呢。”
“出宮?去哪兒了?”
“這……”
杏兒當然不關心也不知道鳐鳐去了哪裏。
她眼珠子迅速轉了下,笑着回答道:“怕是去鬼市找郡主您了呢。”
佑姬從來都不喜杏兒,聞言盯了她一眼,知曉從她嘴裏套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于是冷冷道:“鳐鳐她很可能遭人綁架,若是出了事,你們這群宮婢,一個都跑不掉!”
說罷,轉身離開。
幾名大宮女面面相觑。
過了半晌,阿蟬聲音細弱:“杏兒姐姐,這可如何是好?咱們要不要馬上禀告皇上,請他去找人啊?”
“找什麽人?”杏兒打了個呵欠,重新走到牌桌邊坐了,“公主她就是那樣的性子,總是在外面貪玩個三四天才回來,能出什麽事?被人綁架,簡直笑話!從來隻有我們公主不懂事去綁别人,鎬京城誰有本事敢綁公主?我看,郡主她就是疑神疑鬼罷了。來來來,咱們繼續玩牌。”
其他幾名宮女,想起鳐鳐從前也經常三四天不回宮,遂放下心,跟着玩起牌來。
佑姬離開皇宮,一騎快馬,疾速朝城南别莊而去。
她已經告知杏兒鳐鳐失蹤的事情,想來杏兒她們應當會及時通知君念語。
她先行去城南别莊救人,就算自己也出了什麽事,君念語派人趕來,也會把她和鳐鳐都救出來。
她打定了主意,座下駿馬越發疾馳得快了。
卻全然不曾想到,杏兒她們那幾個懶貨,壓根兒就沒去禀報君念語。
更不曾想到,今日這局,乃是爲了她君佑姬而設下的。
城南别莊乃是一處建在山頂上的莊子,名花異草葳蕤叢生,精緻樓閣鱗次栉比,相當華貴典雅。
佑姬并不知曉這裏何時修了座這般雅緻的莊子,警惕地跳下馬背,便提着軟劍,獨自踏上了上山的青石台階。
四周不停傳來深山鳥鳴,空靈曠達,愈顯寂靜。
觸目所及,青山雜樹,樹梢上還殘留着點點白雪,周圍半個人影都不曾有。
佑姬慢慢登上山莊。
山莊内格外靜谧。
她徑直推開山莊大門。
目之所及,屋舍樓閣雕梁畫棟,一重重卷翹的屋檐宛若高聳殿角,檐下挂着的青銅鈴正随風搖曳,發出叮鈴脆響。
庭院打掃得十分幹淨,可仍舊,半個人影也無。
佑姬眉尖輕蹙,握着軟劍的手,越發收得緊了。
有時候,無人的地方,比看得見人的地方,要更加可怖。
木屐踏過半枚枯黃落葉。
她正欲闖進主屋瞧瞧,卻聽得遠方隐隐傳來長筝聲。
她沉吟片刻,便循着那筝音,往山莊更深處而去。
一道雕花遊廊,以鬼斧神工之勢,蜿蜒而至山巅。
遊廊盡頭是一座紅漆八角涼亭,裏面端坐一人,正背對着佑姬撫琴。
那背影,君佑姬很熟悉。
少女心中升起一股憎惡,踏着木屐來到遊廊内。
軟劍架上程承的脖頸,她眉目凜冽:“宮内的一品帶刀侍衛,竟是如此卑鄙之人嗎?用鳐鳐引誘我至此,程承,這便是你挂在嘴邊的,那所謂的,對我的喜歡?!”
八角涼亭正對着萬丈懸崖。
長筝旁置一小幾,有青銅镂花香爐正袅袅焚着熏香。
程承無視架在自己脖頸上的長劍,修長手指仍舊淡漠撫筝:
“郡主知道否,這世上,若一個男人真正愛一個女人,那麽他是不能夠做到坐懷不亂的。更無法主動放手,任由他心愛的女人,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譬如當年那位驚才絕豔的北帝,盡管容貌冠絕天下,盡管手握北幕百萬兵權,到最後,卻仍舊栽在了女人手上。他隻能用命,去選擇放手。”
香爐内,青煙袅袅。
這種香很甜,甜得令人頭暈腦脹。
君佑姬面無表情,“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誘你來此,不過是爲了告訴你,我程承,有多麽愛你。”
筝音漸歇。
男人慢慢站起身,伸手握住那柄軟劍,一雙漆黑深邃的眉眼,隻定定盯着眼前的姑娘。
他雙指托住佑姬的下颌,微微俯首湊近她的眼睛:
“郡主,我啊,不愛功名,不愛利祿,餘生所求,不過一個你。年幼時的荒唐,你如何懲罰我都好,然而正如戲曲會落幕,雨後會天晴,年幼時那不堪的事,終究會過去不是?
“一聲原諒,于你,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