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
那個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池塘邊,枯樹枝桠橫斜,卷曲的枯黃葉尖兒探進塘面,點開圈圈漣漪。
沈妙言凝目而思,忽然想起前些時日在正陽宮時,陳嬷嬷說過的話。
她說,
——趙地有個男人難纏得很,我知曉如今天下太平,再生戰火于百姓無益,若那戰火因我而起,我更是愧對蒼生,有損陰德。
“趙地有個男人難纏得很……”沈妙言挑了挑眉尖,“莫非,陳嬷嬷說的那個男人,就是趙無悔?陳嬷嬷她——陳嬷嬷?”
一道靈光從少女眼中閃過。
她忍不住攥緊拳頭,
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那根紅絲帶上的名字了!
趙無悔,
和——
陳瓷!
陳嬷嬷她原來名喚陳瓷,她就是趙無悔五十年前的戀人!
雖不知她爲何會進周宮教坊司,但趙無悔若是因爲她而起兵,那麽她想要替四哥解決這次趙地叛亂,隻需從陳嬷嬷身上下手就行了!
這個念頭,讓沈妙言于這大半個月的陰霾裏,終于看見了一絲期望的光。
她摩拳擦掌,隻恨不能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四哥。
恰在這時,有侍女恭敬前來,屈膝道:“娘娘,皇上喚您回碧落苑。”
“知道了。”沈妙言揮揮手,往碧落苑方向走了幾步,又對那侍女道,“你别稱呼我娘娘,我聽着怪别扭的。”
君舒影的奴婢喚她娘娘,心裏定然認爲她是北幕的皇後。
她不喜歡這樣呢。
“皇上有過吩咐,說您将來定然會是他的皇後,因此讓奴婢等提前稱呼您,說您總有一天要習慣的。”
侍女回答得不卑不亢。
沈妙言咬了咬唇瓣,沒同她們繼續争辯,隻寒着小臉往碧落苑而去。
剛踏進大廳,就瞧見君舒影已經換了一襲暗紫底金絲重瓣團花菊大氅,金冠束發,正閑适坐在太師椅上吃茶。
見她進來,他淡淡道:“去換身男裝,我帶你出門。”
沈妙言不想看見他。
因此,她連個正眼都沒給他,“我不出門。”
君舒影垂眸,慵懶地呷了一口茶,“要麽你自己換衣裳,要麽我替你換,你挑一個。”
“趙妩和君無極——”
“趙妩和君無極,并非是我下令殺的。”君舒影冷眼瞥向她,“是鳳北尋自作主張,懂?”
沈妙言沉默半晌,寒着臉轉身回自己寝屋換衣裳。
如今她被這個男人脅迫,暫時又沒有逃走的機會,那麽不如稍微順從些,也免得他幹出什麽了不得的事。
至于趙妩和君無極的仇……
她會向鳳北尋讨還的。
侍女爲她備了一身淺紫色勁裝。
搭配紫玉發冠,小臉纖細白皙,看着像是個出來見世面的貴族小公子,着實惹眼得緊。
她來到正廳,君舒影擡眸看她,似是覺得她這身裝扮很不錯,唇角流露出一抹笑意,起身執了她的手,“走罷。”
沈妙言掙了幾下,沒能掙開。
兩人離開相府,乘坐馬車緩緩往長街而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駛入了一條格外寬闊的街道,在一座五層酒樓前停了下來。
君舒影把沈妙言牽下車,她擡眸望向酒樓。
酒樓裝飾華美,重重屋檐角落垂挂着巨大的紅绉紗燈籠,于這黃昏裏點燃,映照出鎏金瓦飾,紙醉金迷間宛若不夜天宮。
這座酒樓大約是清河城最好的酒樓了,即便放在鎬京城裏,這般富貴錦繡,也算得上頂尖的酒樓之一。
也不知君舒影到這裏來,是要見什麽人……
她想着,随他踏進門檻,早有美貌侍女恭敬地等候在側,小心翼翼請他們上樓。
等進了雅座,沈妙言才看見這裏面坐着一大圈人。
看其打扮,俱都是非富即貴的人,隻身上少了些官威,想來應當是做生意的大商人。
他們看見君舒影踏進來,俱都彬彬有禮地起身行禮。
君舒影在首座上坐了,随手端起侍女沏好的茶,“今兒召各位前來的目的,想來諸位已有所耳聞。”
一群大商人,俱都吟吟笑着,卻并不率先出聲。
沈妙言站在君舒影身後,暗道這群人大約都是老狐狸,君舒影與他們打交道,也不知究竟是要從他們手上得到什麽?
錢财嗎?
還是軍饷?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君舒影用茶蓋撫了撫茶面的沫子,聲音仍舊清冷:“朕要市面上所有沉香,還要你們府庫裏私藏的所有沉香。”
沈妙言眨了眨眼睛。
這厮要沉香作甚?
行軍打仗的,需要用得上沉香嗎?
不等她再細想,下方的大商人們已經陸陸續續開口:
“聽聞北帝遠道而來,草民特意備了這一盒沉香,請北帝笑納。”
其餘商人也皆都起身,客客氣氣地把自己帶來的一盒盒沉香獻給君舒影。
君舒影低垂眼簾,隻面無表情地呷了口茶。
等所有人都說完,他才慢慢擡眸,“朕要的是市面上,府庫裏,所有的沉香……不是這幾盒小玩意兒。”
底下坐着的商人對視幾眼,便都笑出了聲兒。
其中爲首一人道:“沉香價貴,北帝說要就要,不知究竟打算出什麽價?”
君舒影當然不準備出什麽價。
北幕雖有百萬兵馬,可是于錢财方面卻并不如中原富庶。
他自己雖有私庫,卻并不打算拿來給趙無悔辦事。
他本就是抱着空手套白狼的心思來的。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依舊捏着青花色茶蓋,慢條斯理地輕撫過茶面的泡沫。
他擡眸,丹鳳眼含着幾許柔意,“朕駕臨趙地,本就是爲了幫助你們,令你們能夠脫離大周的控制。隻要你們今日把沉香獻上,待朕取下大周後,給予爾等免除五年賦稅的好處,如何?”
沈妙言挑了挑眉尖。
這些大商人的賦稅,基本上都落入了趙無悔的口袋裏。
君舒影用這個誘餌,損失的不過是趙無悔的利益,真真可謂是空手套白狼。
而顯然,這個條件,讓在場的商人們心動了。
君舒影似是覺得他們還不夠積極,又道:“這樣罷,第一個獻出沉香的人,朕願意減免他十年賦稅。第二個,減免九年。餘下,按此類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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