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站在光暈裏,随手拿起花幾上的紫竹骨折扇,淡漠地在大椅上坐了,慢條斯理地搖開來。
順着呼吸,她運起君天瀾教她的内勁,慢慢把體内的迷藥香排了出去。
而不出她所料,沒過多久,鳳瓊枝就滿頭大汗地趕了過來。
她推門而入,手裏捧着隻錦盒,盈盈笑道:“二妹妹,這是我特意給你搜羅來的禮物,你看看歡喜否。”
說着,目光落在牆角。
隻見朱阿四癱坐在那裏,雙手扶着插進心口的匕首,從指縫間滲出的血液染紅了衣衫,已經接近半凝固。
他保持着震驚而憤怒的表情,就那麽定定癱坐着。
“啊——!”
少女陡然尖叫出聲!
她捂着嘴倒退幾步,手中錦盒跌落在地,數百顆渾圓素白的珍珠散落滿地,滾得到處都是。
她身形搖搖欲墜,扶住侍女的手才堪堪站穩,“沈……沈妙言,枉我把你當成親妹妹,你竟然,你竟然殺了你大姐夫!沈妙言,你有什麽怨恨大可沖我來,怎能如此罔顧人命,遷怒他人?!他是你大姐夫啊!”
她嘶吼完,就用繡帕遮住嘴,哀痛欲絕地哭出了聲兒。
而恰在此時,鳳國公帶着朱侯爺過來了。
兩人溫吞吞的對話聲從廊外傳來:
“……阿四他就在皇後這裏,正說着話兒呢,親家這邊走。”
“我也是不放心阿四,所以特意過瞧瞧,打算接他和瓊枝回府。”
兩人說着,走到了門檻外。
兩人擡眸,隻見寝屋繡簾高卷,裏面琉璃燈盞暖白燦爛,照得整座屋子亮如白晝。
那個光華清麗的皇後搖着折扇坐在大椅上,正揀着花幾碟子裏的蘭花豆吃着玩兒。
而朱阿四……
朱老侯爺在看到血淋淋坐在牆角的男人時,一張老臉霎時慘白慘白。
“阿四!”
他嚎叫了一聲,踉踉跄跄地奔了過去。
鳳瓊枝跪坐在旁邊,邊抹眼淚,邊弱聲道:“都怨我,回栖鳳園拿什麽禮物,導緻這裏隻有夫君和皇後娘娘兩個人……夫君好美色,定是他多看了兩眼二妹妹,才會被二妹妹誅殺……嗚嗚嗚,都是我的錯……”
朱老侯爺聽見她這麽說,頓時怒不可遏,猛然轉身瞪向沈妙言,“是你殺了本侯的兒子?!”
這邊的動靜引來院子裏值夜的宮女。
拂衣和添香匆匆進來,看見朱阿四的屍體皆都一震。
拂衣率先反應過來,忙拿起木施上的大袖給沈妙言披上,“朱侯爺,有什麽事兒,等皇上來了再說不遲。您這般态度,是對待皇後娘娘應有的态度嗎?”
“哼,等皇上來了,定然會包庇這個女人!什麽皇後娘娘,她殺了本侯的獨苗苗,本侯與她不死不休!”
朱家也算是鎬京城的名門望族,朱侯爺年輕時上過戰場,因此即便年華老去,也仍舊很有幾分威嚴。
可是沈妙言卻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裏。
她抛起一顆蘭花豆進嘴裏,嚼碎了吞下肚,才慢悠悠轉向他,“沒想到朱侯爺戰場帶兵不錯,這斷案也很有一套。人證物證俱無,便笃定本宮就是兇手……啧啧,想來今後鎬京城若有什麽案子,也不必勞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出動了,直接請朱侯爺上陣,一眼就能鎖定兇手,多省時省力……”
“你——”
朱侯爺怒不可遏,“你這賤人殺害我兒子,莫要以爲憑着皇後之尊就能免于受罰!須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鳳瓊枝站在他身側,揩着眼淚道:“公公,我二妹妹年幼無知,犯下這等案子,定然是無心之失。隻是夫君去得早,我還沒有來得及懷上他的骨肉,朱府,怕是要絕後了!”
這話宛若火上潑油,霎時激怒了朱侯爺。
他盯緊了沈妙言,知曉一旦皇上回來,必定會袒護這個女人。
他若要爲他的兒子報仇,隻有現在!
思及此,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牆上挂着的寶劍,以雷霆萬鈞之勢刺向沈妙言!
少女披着胭脂紅刺繡鳳凰大裳,靜靜站在燈火下,迎着鋒利劍芒,動也不動。
雪亮的劍光映亮了她的眼。
就在拂衣和添香吓到幾乎要失聲尖叫時,一道墨色殘影倏然出現在屋中!
骨節分明的雙指,輕而易舉夾住利刃。
來人身姿高大修長,紫金冠束發,面容英俊凜冽,一雙暗紅色丹鳳眼流轉着淡淡殺意,勾魂攝魄。
墨金色龍袍的袍擺與寬袖,随着他的動作而緩慢落下。
他雙指微動,輕易就撥開朱侯爺的長劍。
他的眼眸已然冰冷至極,可一字一頓的語調,卻更加寒涼入骨:“行刺皇後,乃是死罪。”
“哐當!”
朱侯爺手中長劍掉落在地。
他崩潰跪地,“皇上,老臣膝下有三個女兒,卻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他死了,朱家就絕戶了!求皇上主持公道,把兇手交出來,還老臣一個公道!”
沈妙言披着大裳,低眸看他。
年過花甲的老人,滿鬓風霜,老淚縱橫。
或許他是個很不錯的臣子,年輕時也或許打過很多勝仗,可是他對老來子朱阿四,卻寵溺得無法無天。
染了屍注之病興許有救,可道德人品上的病,又該如何救呢?
就朱阿四這樣的德行,今夜不死在這裏,也會死在旁的地方。
她想着,歎息半聲,淡淡道:“不瞞大家,朱阿四死的時候,的确隻有本宮與他兩個人待在寝卧。”
她話音落地,鳳瓊枝立刻哭道:“二妹妹,你這是承認,是你殺害的夫君?!我夫君對你極爲尊重,不過是多看了你兩眼,你怎能下此狠手?!”
寝卧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沈妙言。
是啊,房中隻有她和朱阿四兩個人,她自己也承認了,不是她殺的朱阿四,還能是誰?
就在這時,大理寺那邊也來了查案的人。
薛遠大約是忙到現在才趕過來,一身朝服尚未褪去。
他朝君天瀾和沈妙言拱了拱手。
君天瀾示意他開始查案,就帶着沈妙言在大椅上坐了。
薛遠走到朱阿四身邊。
稍作檢查後,他拿帕子捂着口鼻,淡淡道:“看血液的凝固程度,大約是兩刻鍾以前遇害的,也就是戌時四刻。戌時四刻,屋子裏有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