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望去,隻見樹樁上是一圈圈年輪,其上縱橫交錯着圍棋格子,還有兩隻草藤編織的棋簍擺在旁邊。
“小時候,我最愛拉着小和尚來這裏下棋。不過後來慢慢長大,小和尚就不喜歡與我獨處了……”鳳櫻櫻珍惜地輕撫過那兩隻棋簍,“這是我和小和尚一起編織的,他的手藝可好了,我的編織,都是他教我的呢!”
沈妙言笑了笑,“你真的很喜歡秀緣。”
“嗯!”鳳櫻櫻點點頭,嬌俏的面龐上紅暈更加秾豔,“姐姐,主持爺爺說,秀緣将來不會一直做和尚。他說秀緣有大抱負,他會還俗,會考取功名,他會入朝爲官!姐姐,等到那個時候,我一定要嫁給他!小時候他陪我長大,所以将來,我也想陪着他一起實現他所有的抱負!”
她才十三歲。
水杏眼中是不染俗世的純淨明媚,話語虔虔,滿是對愛情的正視與尊重。
她出身錦繡,卻并沒有世家小姐的嬌氣。
她不在乎那個人是什麽身份,但她認爲那個人足夠正直,足夠優秀,他值得她歡喜,所以她亦有足夠的勇氣,去歡喜那個人,去陪伴那個人!
沈妙言被她的情緒感染,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眼中俱是動容。
她原以爲,這小丫頭不過是春心萌動,大約在見識過更好的世家兒郎之後,就會放棄喜歡秀緣。
可她今日才知道,這小丫頭是真的動心了……
她擡起頭,望向庭院裏唯一一棵樹。
那是棵晚櫻花,卻不知怎的枯萎了,雖是初夏的天,可枝桠上半點兒綠葉和花朵都沒有。
她忽然有些怅惘。
秀緣對這小丫頭避而不見,怕是對她并沒有那方面的心思。
這樣的單戀,果真能有結果嗎?
一天時間,一晃而過。
沈妙言與鳳櫻櫻在房中用過齋飯,外間已是暮色四合。
鳳櫻櫻去沐身了,沈妙言獨自坐在檐下扶欄上,對着滿園晚櫻花發呆。
明日祭天大典,她要安排的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覺海他,定然逃脫不了被審判的結局。
山風拂過,滿園櫻花落英缤紛。
如雲般紛至沓來的粉色,倒映在少女眼中,卻逐漸化作岩漿般殘酷的血紅。
那是地獄的色彩。
不知過了多久,她收回視線,唇角弧度冷漠。
……
第二日,天還未亮,靈安寺中已經響起莊嚴的國樂。
沈妙言與鳳櫻櫻一道起床,仔細梳洗過後,便各自帶着侍女往大雄寶殿而去。
她們到的時候,大雄寶殿外的廣場上,已然陳設好了香案等物,和尚們都聚集在殿内誦經,廣場四面八方都是前來觀禮的官員與家眷,十分熱鬧隆重。
鳳櫻櫻在人群中探頭探腦,不停踮着腳尖朝殿内張望:“也不知小和尚在哪裏……他經文念得可好了,是年輕一輩裏,最厲害的和尚呢!”
滿滿驕傲的語調,不知道的還以爲秀緣是她夫君。
恰在這時,一名侍女尋了過來,朝沈妙言微微屈膝,皮笑肉不笑,“二小姐,大小姐還在梳妝打扮,但人手不夠,所以請您幫忙替她梳妝。”
鳳櫻櫻聽見她的話,不忿道:“我姐姐又不是丫鬟,爲何要幫她梳妝?”
沈妙言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叮囑鳳櫻櫻不可亂跑,自個兒擡步跟着那侍女去見鳳瓊枝了。
禅房内,鳳瓊枝端坐在梳妝台前,身着貴重的正紅色撒金花羅裙,襯得她肌膚白皙細膩。
她的滿頭青絲披散在腰間,手持象牙梳,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長發。
她從鏡子裏看見沈妙言踏進來,笑容格外溫婉,“二妹妹可來了……今兒是封後前的祭天大典,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注意我,所以我今日的發髻十分重要。你既是乾和宮的大宮女,便該爲我梳妝打扮,你覺得呢?反正,等我入主皇宮,你總要伺候我的。”
她說着,眼底暗光流轉。
沈妙言死而複生,實在是聳人聽聞。
等他們當衆揭開沈妙言的身份,覺海大師就會給她冠之以妖女之名。
那些正統的老臣們絕不會容許大周有死而複生的妖女存在,等待她的,必定會是被火活活燒死的下場。
她算計得妥當,眼底流轉的暗光越發惡毒。
沈妙言透過銅鏡,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女孩兒唇角噙起淡漠的冷笑,走上前,緩慢撩起鳳瓊枝的一縷長發把玩,“姐姐就這般肯定,你能順利入主後宮?”
“這是皇上的意思,難道妹妹還有能力阻止不成?縱便妹妹想刺殺于我,也得掂量掂量我風國公府的暗衛實力。”
“刺殺你?”沈妙言攥着她的長發,慢慢往腕上纏繞,“可世間最痛苦的,并非死亡,而是從雲端墜入淤泥,然後,求死不能……”
她盯着銅鏡微笑。
鳳瓊枝在鏡中對上她的雙眸,隻見那雙琥珀色的瞳孔冰冷得像是淬了毒,陰寒可怖,叫人莫名膽顫。
而對方也在看她。
就像是潛伏在角落裏的毒蛇,慢悠悠地盯着獵物。
她的脊背迅速竄上一股涼意,緩了半晌,再看向銅鏡時,身後的小姑娘眉眼彎彎,笑得又甜又暖,仿佛剛剛的陰寒可怖隻是一場錯覺。
她正恍惚間,忽覺頭皮一疼!
沈妙言正大力拽着她的頭發,笑容甜兮:“大姐姐今兒想梳什麽樣的發髻?但凡你能說得出來的,我這當妹妹的,怎麽都要給你梳好。”
鳳瓊枝頭皮疼得要受不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不要你梳頭了!你松開!松開!”
“姐姐這就不對了,你大老遠把我喚過來,我無論如何也得給你梳發髻的。”沈妙言唇角輕勾,雙手拽着她的長發,亂七八糟地扯弄,“姐姐覺得随雲髻如何?還是靈蛇髻?不過我覺得你比較适合雙刀髻……”
“鳳妃夕!”
鳳瓊枝疼得怒喊出聲。
沈妙言仿佛被吓到一般,連忙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
鳳瓊枝轉過身盯着她,因爲疼痛和憤怒,胸口起伏得十分厲害。
沈妙言滿臉無辜,“姐姐這麽大聲作甚,沒得把我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