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即便是他的背影,也湧現出濃濃的肅殺之意。
君天燼目送那道修長身影徹底融入雨幕,暗暗皺眉。
然而他并未把君舒影放在心上,隻是轉身盯向君天瀾。
男人仍舊望着天空。
雨水落進了他的眼睛裏,他卻仿佛渾然不覺。
君天燼淡淡道:“焚城已經塌陷,你不可能找得到她。更何況……爲兄向你保證,這世間有秘法可以讓她重新活過來。你信是不信?”
君天瀾慢慢望向他,狹長的丹鳳眼中滿是平靜,“上天入地,披荊斬棘,隻要你說出來,我都願意爲了她去做。”
君天燼略微欣慰,輕拍了拍他肩膀,“把傷養好,回鎬京之後,我讓鬼市爲你準備出海事宜。”
君家兄弟回西郡城主府之後,一道紅色身影出現在長街之中。
他撐一柄素色紙傘,踏着黑靴,獨自行走在茫茫秋雨裏。
他穿着胭脂紅的束腰圓領錦袍,長發結着異族風情的細辮,一雙桃花眼透着濃濃的悲哀。
他在街心站定,垂眸望向地下。
這個時候,除了瓊華島的那個人,誰也不能救回姐姐。
還是要回家。
兜兜轉轉這麽久,他還是要回家……
五道身影擡着一頂紅色軟轎,詭異地出現在了茫茫雨幕中。
他們漸行漸近,很快在連澈跟前停下,恭敬地跪下行大禮:“請少主上轎。”
連澈面無表情地踏上了軟轎。
五個異族打扮的男人,重新擡起了軟轎。
轎子的四角垂着流蘇镂花金鈴,在雨霧中散發出清泠泠的聲音。
他們看似緩慢地移動在長街上,然而不過瞬息,就已經出現百尺開外。
縮地千裏,莫不如是。
就在君天瀾在西郡城主府養傷的這段時間,幾個小萌寶也懷揣着悲傷的心情,整日裏悶在後院。
魏化雨早已從地底出來,他不僅沒有找到讓故土複原的法子,更失去了一手帶大他的皇姑姑。
從來少雨的西郡,今年卻不知怎的,秋雨一落就是多日。
廂房雕窗外的芭蕉殘敗枯萎,房中則處處彌漫着一股發黴的氣息,叫人很不舒服。
魏化雨獨自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正對着秋雨發呆時,卻見隔着池塘的對面長亭中,一個小粉團子披頭散發、赤着腳奔進來,趴在石桌上,隻一個勁兒地哭。
不是鳐鳐又是誰。
小女孩兒現在沒了娘親,不知道有多難過。
偏偏父兄都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幾乎所有人都忽略掉了她。
魏化雨同她隔着池塘和芭蕉叢,因此小姑娘并未發現他。
少年緊了緊系在窄袖上的紅繩,正猶豫要不要過去抱抱她,卻見一襲黃衫的花思慕,蹙着眉跟進了長亭。
“鳐鳐!”
他握住小粉團子的手腕,把她抱到懷中。
“嗚嗚嗚……”小姑娘傷心極了,“思慕哥哥,我娘親找不回來了,皇伯伯說我娘親隻是迷了路,可我分明知道,她回不來了……”
當時沈妙言跳下岩漿時,她還昏睡在花思慕的背上,因此并沒有看見那一幕。
君天燼爲了安撫她,隻說沈妙言迷了路,很快就會回來。
可六歲的小女孩兒已然聰明得緊,看周圍侍女的臉色,就猜到了娘親定然是出了什麽大事。
花思慕輕拍着她纖細的後背以作安慰,溫聲道:“我覺得鬼帝伯伯不會騙人的,他的表情一點兒都不像是在騙人,你娘親一定會回來!”
鳐鳐不大信任君天燼,但對于隻比自己大一丁點兒的花思慕,卻是頗爲信任的。
聞言,她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糯聲道:“真的嗎?思慕哥哥,我娘親真的會回來嗎?”
“嗯!”花思慕點點腦袋,抱着她坐到石凳上,“所以鳐鳐現在最緊要的,就是要照顧好自己。等你娘親回來時,看到白白胖胖的鳐鳐,定然會十分欣慰。”
鳐鳐将信将疑。
就在這時,宮女們拎着羅襪靴履以及木梳等物趕了過來。
花思慕冷聲訓斥:“怎麽做事的,你家公主一個人跑了這麽久,你們都沒發現嗎?!”
爲首的杏兒今年已是十二歲,生得杏眼桃腮,腰肢細細。
她朝花思慕款款行了一禮,嬌聲道:“公主殿下是從偏門跑出來的,奴婢們都沒有注意到。”
說罷,擡起盈盈水眸望了眼花思慕,又柔聲道:“花公子,請您放下公主殿下,奴婢們伺候她穿鞋穿襪。”
“不必了!”花思慕沒好氣,“把東西放下,你們退下吧。”
杏兒略帶不甘地低下頭,隻得依言放下東西,帶着宮女們退了下去。
花思慕拿起木梳,細細給鳐鳐梳理起如雲長發。
小姑娘的頭發又濃又密,順滑得像是絲綢,梳起來十分方便。
一水之隔的魏化雨,仍舊定定靠坐在美人靠上,透過枯敗的蕉葉,面無表情地盯着那亭中的兩人。
他看見花思慕給鳐鳐梳了個漂亮的元寶髻,又在她的發髻上簪了兩朵粉色的攢珍珠宮花。
很快,他又彎下腰,托起小姑娘的小腳,細細爲她穿上鞋襪。
漆黑狹長的眼眸,慢慢地眯了眯。
鳐鳐全然不知男女之别,任由花思慕給她穿好鞋襪,細聲道:“思慕哥哥,你待我真好。從前,隻有太子哥哥才會爲我做這些呢。”
花思慕一手握着隻軟軟的繡花鞋,一手握着她嫩生生的小腳,猶豫片刻,教她道:“這樣的事兒,你的表哥是沒有立場幫你做的。鳐鳐,這樣親密的事兒,從今往後,隻有我能爲你做,知道了嗎?”
“爲什麽啊?”鳐鳐不解。
“因爲等你長大,我就會娶你做我的妻子。”花思慕小臉上一本正經,“别的男人是不能碰你的,隻有我這個未來夫君,才能碰你。”
鳐鳐睜着一雙濕漉漉的水眸,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花思慕又猶豫了下,忽然低下頭,輕輕在小姑娘的臉蛋上吻了下。
鳐鳐一愣,琥珀色的圓瞳孔不自覺地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