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吟吟地在廳中站定,周身氣度猶如山中高士,悠閑而淡然。
他無視徐湛,隻含笑看着那個姑娘,“女帝陛下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女帝陛下出來這麽久,皇上他們甚是擔憂,都在分頭找你呢。”
沈妙言蹙眉,“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演戲嗎?司馬辰,你藏得真深……”
“我說了,聽不懂女帝陛下在說什麽呢。”
沈妙言小手負在身後,踩着柔軟的繡花鞋,圍着司馬辰緩慢轉了一圈,分析道:
“八年前,當我第一次踏上鎬京城的土地,你就趕去壽王府,說我有帝運加身。你當着四哥的面那麽說,不過是想借四哥之手除掉我。畢竟,帝王枕畔,豈容他人酣眠?不會有皇子,允許一個帝運加身的人,跟在他身邊!
“可惜你失算了,四哥他并沒有殺我。
“當年薛寶璋與我争寵,挑斷我的手腳筋,毀去我的容貌,将我送給了薛遠。世上知道我被藏在薛府的人不多,而你恰是其中一個。因爲薛遠告訴過我,那夜,你曾找他談過話。如今想來,連澈之所以能那麽快地找到我藏身薛府,必然是你暗中指路。你看見了我對君天瀾的恨意,所以你想我活下去,借我之手,殺了君天瀾。
“你希望我們互相殘殺,然後由你,來摘取最後的果實。
“一年前,我原本還沒有東渡狹海、侵略中原的決心,是你不遠千裏迢迢地趕去魏北,再度告訴我,我有帝運加身,勸我占據草原,繼而攻略天下……你,仍舊想借我之手,毀掉君天瀾,毀掉這天下。”
她說着,在小廳外的屋檐下站定,注視着遠處那茫茫黑暗,唇角嘲諷輕勾。
“再後來,楚京中四國會盟。會盟前夜,我娘親的屍體卻被人搬動過,還被換上了魏北樣式的嫁衣。可細細想來,魏北臨近西郡,其實魏北嫁衣的樣式,幾乎就是西郡這邊的樣式。可西郡的嫁衣款式,又是從千年前流傳下來的……其實,我娘親所穿的嫁衣,也就是當年元國嫁衣的款式吧?
“所以,搬動我娘親屍體的人也是你!你愛慕我娘親,不惜打擾她的安眠,把她裝扮成你喜歡的模樣……
“而之後,大魏兵敗,我算計着逃離鎬京,北上雪城生活。原本天下可以就這麽安定下來,但你又開始蠢蠢欲動。你說西郡地底藏有複國龍脈,挑唆我表哥去雪城找我,可惜你又失算了,我表哥他根本不願意打攪我的生活。于是迫不得已,你隻能親自出面……
“無論是柳樹林中初遇陰兵,還是桃花村中被村人追殺,你都沒有成爲被攻擊的對象。不是因爲你的陣法在起作用,而是因爲,你就是這裏的主人!
“不得不說,司馬先生所做的每一件推波助瀾之事,都微小的讓人難以注意到。可這麽多事情連成一條線,每個節點上,都有先生參加,這就叫人不得不重新審視先生……”
她說完,小廳中陷入久久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司馬辰緩緩鼓掌。
他轉身,盯着那個屋檐下的女孩兒,臉皮逐漸扭曲。
很快,那張遠山般清俊的面龐徹底隐去,隻餘下一張陰寒蒼白的臉。
狹長的眼眸彎起,那張薄唇翹起的幅度令人十分不舒服。
他開口,聲音嘶啞:“娃娃分析了這麽多,又能如何?你終歸,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妙言仰頭望向水銀流動的蒼穹。
下一瞬,一枚煙花被她放了出去!
漂亮的煙花發出長嘯聲,在天際絢爛綻放。
她與四哥、五哥哥、連澈他們,并未全然信任其他人。
所以他們每人身上都帶着一枚煙花,用來做求救的信号。
她仰起頭,望着那煙花騰放後,慢慢消散于黑暗之中。
精緻紅潤的唇角始終微微翹起,琥珀色的琉璃眼中充滿了光彩。
恢複成無寂模樣的司馬辰,負着手走到她身後。
他低頭,輕嗅過女子帶着清香的柔軟發髻,語氣很是平淡:“娃娃在等他們來救你嗎?真是天真得緊……”
他笑着後退一步,猛然張開手臂:
“我的娃娃,歡迎來到我的國度——焚城!”
漆黑的寬袖無風自舞。
他笑得惡劣卻又陰寒。
就在他話音落地的瞬間,地面猛然抖動起來。
地底的所有枯木,全部生長起繁茂的枝桠與葉片,角落枯死的花叢,重新蓬勃怒放。
地下河流愈發湍急,洶湧澎湃地朝遠方怒馳而去。
桃花村的陣法重新啓動,地轉星移,令人根本無法分清方位!
他,就像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無寂上前,寬袖拂過,整個人化作虛影,帶着沈妙言一同消失在桃花村。
疾風迎着面頰,簌簌刮過。
沈妙言始終面無表情。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
即便四哥他們看見煙火趕過來,她也逃不掉……
隻是……
她回頭,望了眼那座燈火通明的小院。
隻是,她還有很多事,想要通過徐思嬌的嘴,告訴四哥。
此時,那座小院裏,徐湛獨自走到榕樹下,仰起頭,觀看那仿佛重新活過來的繁茂樹冠。
穿着窄袖勁裝的少女,悄悄從耳房裏出來。
她猶豫地舔了舔唇瓣,“湛哥哥,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沈妙言引過來了……你,你是不是真的能與我一同離開這裏,遠走高飛?”
徐湛在石桌旁坐下,輕撫過對面那盞冰涼的茶,淡淡道:“嬌嬌,抱歉。”
徐思嬌原本滿含期待的小臉,逐漸黯淡下去。
半晌後,她低頭盯着腳尖,嘲諷一笑,“我其實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走。畢竟,你那麽喜歡姐姐……然而,即便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要試一試……”
徐湛面容冷郁,指尖輕撫着棋盤上的黑白棋子,語氣柔軟了幾分:“嬌嬌,趕緊回地面上去吧。這裏是亡靈的國度,你不屬于這個世界……”
“湛哥哥!”
徐思嬌蹙着眉尖奔到他身邊,直接跪在地上,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她溫熱的小臉貼在男人冰冷的身子上,輕聲道:“我喜歡湛哥哥!如果要死去才能留下,那我願意交付出生命,交換與湛哥哥在一起的機會!”
來自賀蘭山腳下的姑娘,骨子裏都是熱情。
她的愛像是火焰,熱烈,激切。
徐湛無奈,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自幼就喜歡你姐姐,你知道的。我對你,隻有兄妹情誼。嬌嬌,快起來,趕緊離開這裏,去有陽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