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化雨在正殿接見的魏錦西和喬寶兒。
兩人看起來風塵仆仆、灰頭土臉,大約是一路風餐露宿而來。
喬寶兒一個勁兒地推搡魏錦西,小拳拳不停捶他胸口:“都怨你、都怨你!還說你改良後的機關飛行器極好,好個屁,飛了一半兒害我們掉到山匪窩裏,還被搶走了所有的金元寶!嘤嘤嘤……”
魏錦西滿臉委屈,“理論上應該是比改良前要好,實際上我又沒試飛過,誰知道會飛到一半突然掉下來……”
魏化雨歪坐着,一手托腮,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這對活寶叔嬸。
等他們終于吵完,他才淡淡道:“皇叔南下,不知所謂何事?”
魏錦西回過神,忙恭敬道:“皇侄子,是這樣的,我聽鎬京城司天台的一位高人說,大周西郡的地底埋有秘寶,可令咱們魏北的鹽堿地迅速恢複如故。
“我尋思着不能老是叫芽芽爲咱們魏北出力,所以想着回這兒見皇侄子你,問問你身邊可有人願意去一趟。我聽說,西郡很危險,皇侄子得挑幾個功夫好的。”
他說完,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抱着茶盞牛飲。
魏化雨垂眸,漆黑的瞳孔中劃過暗光。
半晌後,他淡淡道:“此事本宮自有安排,皇叔既然來了,便在這兒住下吧。”
說罷,擡手示意宮女領魏錦西和喬寶兒去偏殿休息。
他穿着本黑色繡金鶴窄袖勁裝,青絲高挽,負手行走于行宮的遊廊之中。
一名十二三歲的白衣少年,看起來清秀内斂,靜靜跟在他身後。
魏化雨在扶欄處停下,面無表情地盯着遠處的河山。
白衣少年輕聲道:“殿下想去西郡?”
“本宮的心事,總是瞞不過玄月。”
“如今女帝陛下身居北幕,魏國支離破碎、人心渙散。殿下身居高位,靠的不過是天生的血統。可殿下若想真正掌控魏國,還需得立下大功。用鐵血手腕,叫所有将領與臣子皆都臣服殿下。”
魏化雨的手指點了點扶欄,“這也正是我想去西郡的原因。”
“那還等什麽?”白衣少年風玄月輕笑,“臣吩咐宮女爲殿下收拾行李?臣當與殿下共赴西郡。”
他說罷,見魏化雨沉默不語,隻當他是默認,于是朝他的背影拱了拱手,立即去找宮女收拾行裝。
魏化雨遙望着遠方,側臉線條漂亮卻冷漠。
他摸了摸腕間戴着的金镯子,挑起那雙狹長的漆眸,呢喃出的聲音冷淡薄涼:“這個時候,你又在做什麽呢?”
“是在學堂好好讀書,還是……”
“與花思慕玩在一處?”
風玄月的動作很快,不過兩日功夫,就打點好了行裝,更安排好了西南朝堂的布置。
兩名同樣出色的少年,騎在駿馬上,帶着一隊暗衛,策馬北上。
官道上,塵埃四揚。
如同趕赴一場前世今生的宿命。
而就在衆人先後趕赴西南時,沈妙言與君舒影的大婚,也即将如期降臨。
沈妙言穿着松松垮垮的絲綢中衣,靜立在窗前。
窗外的夜色茫茫無邊,就連遊廊裏的宮燈,也照不穿這沉黑夜色。
她緊了緊窗棂,琥珀色雙眸,盛着清澈瑩潤的水光,靜靜仰望着夜空之上的那輪明月。
再過三個時辰……
再過三個時辰,就是她和五哥哥的大婚。
果真要嫁嗎?
她沿着華美的殿壁,緩慢地跌坐在地。
地面鋪了厚實的絨毯,再加上燃着地龍的緣故,十分暖和。
她慢慢躺下,擡起一隻手,輕輕覆在雙眸上。
黑暗中,往昔的畫面一幅幅呈現在眼前。
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那個始終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是四哥……
如同每日裏飲用的清水,緩慢地滲透進她的身體裏,點點滴滴,都是他。
殿中的蠟淚淌了一滴又在一滴。
燭芯掙紮跳躍着,漸漸湮滅在蠟淚之中。
昏暗的光影中,搭在木施上的大紅繡金線嫁衣,靜靜注視着這個看起來格外悲傷的新娘。
最後一點燭芯燃盡,大殿陷入寂靜的黑暗之中。
滴漏聲聲。
沈妙言的眼淚順着眼角淌落,帶着不甘不願,緩慢滑落到軟毯之中。
黎明前,她在混混沌沌裏,再度察覺到夢境來襲。
時間的洪荒之中,鬥轉星移,滄海桑田。
那座古老雄偉的龐大城池,逐漸陷入地底,被泥土徹底覆蓋。
一切鮮活的生命都在凋零,城池也漸漸變得破舊殘缺。
亘古的寂靜中,穿着墨金勁裝的男人,提着一柄漆黑古樸的長刀,單槍匹馬地來到了這裏。
他仰頭,暗紅鳳眸靜靜望向站在城池頂點的瘦削男人。
那個瘦削男人,是無寂!
下一瞬,無寂淩風而下。
他那陰柔俊美的眉眼,彎成詭異的弧度,在風中格外瘆人。
兩人交手……
遠處是滾動的火熱岩漿。
将地底世界,照得明亮炙熱。
道道殘影裏,沈妙言看見無寂的手,洞穿了男人的胸口……
她猛然坐起身,小臉慘白,汗濕衣裳,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不停滾落。
“女帝陛下。”
旁邊有人輕聲喚道。
沈妙言偏過頭,隻見身穿道袍的司馬辰,正蹙着眉尖跪坐在地上,擔憂地望着自己。
她收回視線,擡手揉了揉腦袋,“你怎麽在這兒?”
“我想來問問陛下,是否果真不去西郡了……”司馬辰搖了搖羽毛扇子,“女帝要嫁給北幕的皇帝,那麽魏北的宏圖大業,您果真不在意了嗎?若能獲取龍脈,聯合北幕橫掃中原,重新奪回這天下的主動權,也未嘗不可能。”
沈妙言垂着眼簾,淡淡道:“我有一夢,還請先生爲我解夢。”
“哦?”司馬辰有些詫異,“不知是何夢境?”
沈妙言把剛剛的事兒說了一遍。
司馬辰聽罷,笑道:“這夢,還需要微臣來替陛下解釋嗎?陛下心中,應已有了答案。”
沈妙言伸手從頸間拽出他送的那角護身符,笑得無奈:“看來這西郡,我是非去不可了?”
不是爲了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而去,而是,
爲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