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斂去臉上的憤怒,不動聲色地抽回手。
魏化雨低頭,把還在大哭的鳐鳐拎起來,轉身朝帳外走去。
念念盯着他的背影,冷冷道:“你就是魏國的太子,魏化雨?”
魏化雨頓住步子,側眸望向他,唇角輕勾:“本宮的名号,連周國的太子都聽說過,當真是榮幸。”
念念忽然冷笑一聲,整個人化作離弦的弓箭,擡腳就狠狠踹向他!
魏化雨把鳐鳐丢到不遠處的軟榻上,疾速倒退幾步,擡手捏住念念的腳踝,兩人竟就這麽打了起來!
鳐鳐呆呆望着帳篷中桌椅亂飛,吓得張着小嘴兒,急匆匆跳下軟榻,飛快奔去找沈妙言勸架了。
魏化雨動作不緊不慢,卻偏偏招招遏制住念念,趁着帳中無人,聲音清冷:“怎麽,看見你娘親待别的孩子好,你吃醋了?君念語,那是你親妹妹,你也能下得去手!”
君念語并不言語,隻擡拳揍向他的臉。
那雙鳳眸中盛着濃濃的戾氣,什麽親妹妹,他在鎬京時都聽說了,娘親身邊還有個魏國小太子,和她所謂的親妹妹一塊兒從小養到大。
娘親把他視如己出,每日裏教他讀書寫字,還請了最好的師傅教他功夫!
可她的親兒子卻在鎬京城,常常被玩伴們背地裏嘲笑沒有娘親。
若僅僅有個魏文鳐也就罷了,可魏化雨是個什麽東西,憑什麽也能得到娘親的疼愛?!
積蓄在胸腔中的怨恨持續發酵,他手中招式越發淩厲,仿佛要把魏化雨徹底打趴下,好宣洩自己這些年的不滿。
然而魏化雨,很強大。
他仍是不緊不慢地同他周旋,清寒的聲音,透着無法遮掩的冷意:“世上沒娘的孩子不止你一個。君念語,收起你那副窩囊樣!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若你再敢動鳐鳐,我要你的命!”
他說罷,雙眸陡然發狠。
他是魏北的男兒,自幼沒了爹娘,在風沙中孤單長大。
世道于他而言,是殘酷的。
可就是那般殘酷的黑白世界中,有一朵嬌嫩的小花,盛開在了他那貧瘠的心田間。
她會對他笑,會軟軟糯糯地喚他哥哥,還會鬼靈精地告狀,說他兇。
他,喜歡她!
喜歡到不容任何人傷害她,哪怕是她的親哥哥,也不行!
草原的風帶着灼熱,帳篷中,兩個小少年爲了守護心中不同的念想大打出手,俨然幼獸間一副生死相鬥的兇狠姿态。
沈妙言很快趕了過來,看見兩人身上都挂了彩,頓時駭了一跳,急忙沖上前将兩人分開,皺眉道:“好端端的,這是做什麽?!若是再敢打架,把你們兩個挂在角樓上,叫三軍都好好笑話你們!”
兩人同時哼了一聲,各自扭過頭不說話。
魏文鳐小臉上還挂着可憐兮兮的淚珠,指着念念,搖着沈妙言的手,軟聲道:“娘親,這個壞哥哥,推了鳐鳐!他推我,還兇我,還要打我……都是他不好!他是沒娘疼的壞孩子!”
原本平靜下來的念念,一聽見這話就急了,紅着眼圈就要去打她!
沈妙言卻先一步,彎腰盯着鳐鳐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是大魏的公主,這種刻薄的話,是你能說的嗎?”
念念頓住步子,緊攥的拳頭垂在腿側,咬着唇瓣,盯着沈妙言。
沈妙言摸了摸鳐鳐的小腦袋,“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給人造成的傷害,卻再也收不回去。鳐鳐,娘親罰你給哥哥道歉,還要蹲馬步,你可服氣?”
鳐鳐吸了吸小鼻子,忍淚道:“鳐鳐知道錯了……”
她委委屈屈地轉向君念語,朝他福了福小身子,真誠道:“哥哥,對不起。”
念念輕哼一聲,把腦袋轉到一邊兒,不肯看她。
沈妙言又走到他身邊,同樣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念念,你身爲哥哥,卻欺負妹妹,同樣不對,你也要對妹妹道歉。”
念念鼓着腮幫子,嗅到她身上獨有的甜香。
這香味兒他日思夜想,這是娘親的味道。
煩躁的心,莫名平靜下來,他别扭地轉向魏文鳐,悶聲道:“對不起……”
沈妙言見他如此乖巧聽話,暗道這孩子大約并不厭惡自己呢。
她心中越發歡喜,望向魏化雨,魏化雨攤開手,無辜道:“我身爲兄長,沒有冷靜處理好弟弟妹妹的争吵,反而和弟弟打了起來,也該罰。”
他總是最懂事,最令人放心的那個。
“你呀!”她輕輕揉了下魏化雨的小腦袋,唇畔忍不住揚起笑意。
一家人,這樣子才對。
于是黃昏時分,經過大帳的士兵們都看見,三個小孩兒一起在大帳門口蹲馬步,腦袋上還各頂着一碗水。
然而他們臉上半點兒怨意都沒有,圓忽忽的大眼睛裏,都盛着暗暗的歡喜。
晚膳時,沈妙言特意吩咐禦廚做了滿滿一圓桌好菜。
除了三個小孩兒,張祁雲、謝陶、連澈也過來了,帳中極爲熱鬧。
鳐鳐愛食甜的,因爲沒有侍女布菜,所以隻能自個兒撅着小屁股,費勁兒地伸筷子去夾對面的糖餅。
沈妙言下意識就幫她夾了一塊到碟子裏,鳐鳐歡喜不已,道了聲“謝謝娘親”,就要開吃。
一道冷光嗖嗖射過來,沈妙言回望過去,隻見念念正迅速收回視線,仿佛剛剛那道充滿嫉妒的目光,并不是從他眼睛裏流露出來的。
她唇角彎起,挽袖爲他夾了些肉片,“這些都是魏北的菜式,是你外祖母的家鄉菜呢,快嘗嘗,你也應當是歡喜吃的。”
念念盯着自己碗裏逐漸堆成小山高的菜肴,冰冷小臉這才稍稍緩和,不動聲色地吃了起來。
而魏化雨眼瞅着鳐鳐吃完一塊糖餅,還要再吃,擡起自己的筷箸,按住她探出去的筷箸,“一天隻許食兩塊糖餅,妹妹莫不是忘了?”
“上次是你挖陷阱給我跳的,明明,明明我說的是一頓一個,一天該有三個的!”鳐鳐小小聲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