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誰要管你夫君如何?”張祁雲笑眯眯止住她的話頭,瞟了眼她濕漉漉的雙眼,蘸了蘸墨水,下筆時墨汁濃淡适宜,“最後一個問題,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雖然知道她是顧欽原的夫人,雖然知道他們此生約莫是無緣無分,可這并不妨礙他念想她。
謝陶歪了歪小腦袋,認真想了想,誠懇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就是很想很想夫君……不過夫君說,夫妻要相敬如賓,不可過分親近,要我與他保持距離,我挺難過的……”
張祁雲的筆尖頓住,低頭細看,隻見口供薄上的姑娘,娃娃臉甜兮兮的,眉眼彎彎,手持一把團扇在花間撲蝶,分明是幸福至極的仕女模樣。
他又擡頭,望向坐在燈火裏的姑娘,她失去了記憶,滿臉懵懂,心心念念隻有她夫君一人,卻不知她夫君心裏眼裏,卻并沒有她。
這樣的她,活的迷茫,并不幸福呢。
顧欽原是出于聯姻的目的才娶得她,世家貴族裏的婚姻,大抵都是如此。
外人隻看見了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熱鬧與富貴,卻全然不知個中的人情冷暖、世态炎涼。
愛情是很私人、很不公平的事,并不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付出得多,另一個人就一定要愛她。
所以,他無法指責顧欽原爲何不愛謝陶。
然而他雖無法指責,卻可以将謝陶從顧欽原身邊帶走。
顧欽原給不了的幸福,他來給。
他合上口供薄,笑眯眯望向仍舊茫然不知所措的謝陶,“我們這兒審訊犯人有個規矩。”
“什麽規矩呀?”
張祁雲慢條斯理地起身,拿起挂在牆上的一副鐐铐,一端铐上自己的手,一端铐上謝陶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喏,我今晚審不出個所以然,又怕你跑了,所以得把你帶在身邊時時防備,你沒有意見吧?”
謝陶搖了搖那副鐐铐,滿臉驚奇:“還有這樣的規矩呀,真是神奇……”
那鐐铐中間的鐵鏈極長,倒也不必擔憂兩人之間會有什麽不方便。
守在外面的侍衛望着張祁雲帶着那可疑的姑娘走出來,驚得張大嘴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見過對犯人嚴刑逼供的,沒見過把犯人這般帶在身邊的!
知道的曉得這姑娘是個可疑人物,不知道的,還以爲這姑娘是他們丞相的相好,否則他們相爺爲何一副恨不得要時時刻刻把她拴在褲腰帶上的表情!
待回到張祁雲的帳篷,他吩咐小厮支一張屏風在帳中,又弄了副軟榻在屏風後,非常正經地對謝陶道:“你夜裏就睡在屏風裏的花榻上吧。”
“那你呢?”謝陶下意識地問。
張祁雲滿臉正經地盤膝在書案後坐下,用折扇指了指案頭堆着的一尺來高的公文:“我是大魏的丞相,日理萬機,還有很多大事等着我連夜處理呢。我呀,這般爲蒼生做主,已經兩天兩夜不曾合眼了。爲大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便是我此生的志向。”
謝陶滿臉崇敬,“您真是世上最好的官了!”
張祁雲眼睛裏難掩腹黑,“哪裏,比起你夫君,或許還是差了一截吧?”
“不不不,我夫君雖好,但也不至于爲國爲民操勞到您這個地步。”謝陶連忙擺了擺小手,聽見鐵鏈的嘩嘩聲,又忍不住道,“您對待我這般可疑人物,也如此寬容如此君子,真叫人敬佩!”
張祁雲收獲了謝陶滿滿的好感,目送她進屏風後睡覺,才輕籲一口氣,解衣舒服地在外面的床榻上躺了,哪裏如他話中所言,就要連夜處理文書奏章了!
次日,軍帳中。
沈妙言托腮盯着張祁雲和謝陶,目光複雜。
直到早朝例會散了,她才出聲道:“張卿留步。”
張祁雲笑眯眯坐回去,“不知陛下有何事?”
“你還好意思問何事?”沈妙言望向站在他身後滿臉好奇打量四周的姑娘,“你随身挂着個這麽大的活人,當朕看不見?你不打算跟朕解釋一下?!昨晚所謂的可疑女子,就是阿陶吧?!”
“吾皇英明,果然任何事情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張祁雲含笑搖扇,側目望了眼趴在椅背上的謝陶,“據臣所知,謝姑娘記憶能力乃是一絕,她既然到了咱們軍營裏,恐怕已經把咱們的軍隊部署全部記在了腦子裏。未免她前去跟顧欽原告密,微臣認爲,很有必要把她扣押下來。”
他說的一本正經,沈妙言卻氣急而笑,好一個張祁雲,明明自己有私心,卻打着爲大魏着想的口号,黑的也給說成了白的!
她鄙夷地瞟了眼張祁雲,雖然這厮不大靠譜,不過無論如何也比顧欽原要好得多。
與其讓阿陶回鎬京城受顧欽原欺負,當真不如就讓她跟着張祁雲得了!
她尋思完,眉眼彎彎道:“既如此,朕也不好說什麽。說起來,朕那裏還有上百份未處理的奏章,聽聞丞相平生志向乃是爲我大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那麽這些奏章,就有勞丞相批閱處理了。”
她說罷,拂衣和添香立即抱出兩摞一尺來厚的奏章。
張祁雲差點活生生嘔出一口血,默默轉向沈妙言,卻見她笑得雍容絕豔、無辜純真,半點兒腹黑的意思都沒有。
他默默示意小厮接住那兩摞奏章,好吧,怪他昨晚扮忠臣扮過了頭。
沈妙言目送謝陶跟他一塊兒離開,眸中難掩擔憂。
她愛了顧欽原那麽多年,憑着張祁雲,果真就能叫她回心轉意嗎?
她想了想,命拂衣把鳐鳐帶過來。
鳐鳐前些日子得了匹棗紅色小馬駒,整日裏央着魏化雨教她騎馬,單純天真地過着生活,并不知身邊都在發生什麽。
她穿着粉嫩嫩的騎射服,腳蹬一雙綴着小銀鈴的精細鹿皮靴,腰間挂着條小小的黑色馬鞭,興奮地奔進沈妙言帳中,一把抱住她的腰:“娘親!中原真好玩,瑤瑤不想回燕京的皇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