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自以爲知曉内情的大臣神秘兮兮說道,女帝已然把宮中的男寵都調去了明天宮,大約每日在酒池裏同他們飲酒作樂,樂不思蜀得很,自然是舍不得回來的。
張祁雲卻不管他們如何議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女帝養病期間,一律政務,由太子殿下、本相、平北世子及張禦史共同完成,諸位沒有意見吧?”
一位老臣冷笑了聲:“太子年幼,若相爺你們專權擅政,我等又該找誰說理去?”
“呵,這一點女帝陛下早有考量。”張祁雲骨扇輕搖,“原本朝中,丞相負責輔佐皇帝、總理朝政,禦史大夫負責監察朝廷、督查百官,而魏世子一向是主持宮廷兼分管财政,如今女帝特意吩咐,我三司行事,需得彼此過目,一份代理奏章須得至少有兩方共同簽字蓋章,方可生效。”
這也就是讓他們三人互相監督的意思了。
帶有質疑的幾位臣子彼此對視一眼,便也不再多言。
此時明天宮内,沈妙言歪坐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裏,靜靜欣賞着後宮那些男妃費盡心思爲她排演的歌舞。
她慢條斯理地剝着一顆葡萄,餘光透着幾分嘲諷與清冷。
再過幾日,恐怕整座燕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沈妙言不修朝綱,隻知在明天宮醉生夢死、尋歡作樂。
她不介意她的名聲壞掉,隻要能讓無寂中計,那就是最好不過的事兒。
歌舞一場接着一場,明天宮徹夜到亮點着上萬盞燈火,每日裏所耗金銀錢财無數。
半個月後,有忠肝義膽的老臣實在受不了沈妙言,競相結伴來到明天宮外,對着蒼天怒斥沈妙言荒淫無道。
沈妙言站在高高的殿檐下,面無表情地俯視着他們,隻覺這群人無比可笑。
他們從不知她每日裏忍受的是何種痛苦,既害怕那種令人上瘾的丹藥卻又不得不去吃,也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生怕無寂毀了這盛世繁華的大魏王朝。
她放權于張祁雲他們三人,也正是害怕自己無能着了無寂的道,所以才刻意削弱君王手中的權力。
她不知道那無寂妖道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她隻知道,必須盡快殺了他。
那幾位老臣拄着拐杖在明天宮下滔滔不絕,由起初的講道理,逐漸變爲聲嘶力竭地怒罵:
“不肖子孫啊!大魏史上,從沒有皇帝如你這般荒淫無道!你實在是大魏皇族的恥辱,是不肖子孫!”
“正是如此了!果然女人當不得皇帝,荒唐至此,大魏數百年的基業,怕是要敗在你手中了!”
侍立在沈妙言身後的添香氣不過,叉腰道:“他們實在太過分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陛下才沒有沉湎酒色,明明每日裏,都是在殚精竭慮地策劃如何殺了前朝餘孽,如何保障大魏的未來!陛下,奴婢拿掃帚趕他們走!”
沈妙言擡手示意不必,淡漠地掃了那些老頭子一眼,唇角微微翹起:“罷了,他們敢當面怒罵朕,證明他們的确是忠肝義膽,忠誠于我大魏,由他們去吧。”
說罷,慵懶轉身,朝殿中而去。
添香無法,隻得跟上。
又過了半月,燕京城中再度翻起轟然巨浪:那登基不過數月的女帝,在明天宮尋歡作樂還不夠,居然又開始尋仙問藥了!
所有百姓和朝臣皆都戰戰兢兢,生怕她會變成第二個魏元基,因此紛紛主動請纓,前去明天宮勸阻。
可是去了無數人,皆都被明天宮的禁軍遠遠攔住,壓根兒不許他們靠近明天宮半步。
朝中聲讨聲日漸鼎盛,甚至還有一股聲音喧嚣塵上,要求廢女帝,立小太子爲皇帝。
那場早朝上,張祁雲不置可否,隻搖着骨扇觀察小雨點的表情。
小雨點相當爲沈妙言争氣,雖年僅四歲半,可坐在龍椅上的氣勢卻很是攝人,聽着那些老臣們哭天搶地、捶胸頓足、仿佛天要塌了般的哭嚎聲音,先是沉沉冷笑了聲。
那笑聲太冷,驟然傳來,令所有老臣都閉了嘴。
小雨點掃視過衆人,才緩慢開口,聲音稚嫩卻堅定:“我姑姑做的都是正經事,你們這群凡夫俗子懂什麽?若是嫌自個兒閑得慌,本宮不介意讓你們這幾個在本職幹完之餘,去庫館修撰曆代史書,諸位大人以爲如何?”
修撰史書吃力又不讨好,也沒什麽油水可撈,于是這些人默默閉了嘴,再不敢提廢女帝之事。
而明天宮内,一切也都按照沈妙言的計劃在進行。
她站在雕窗前,靜靜目視遠處黑沉沉的夜色,唇角始終挂着一抹諷刺的笑容。
無寂看到這般不問政事的她,大約是十分放心的吧?
他隻有放了心,興許才能降低戒備,如此,她也才好行事。
她想着,飲酒杯中酒水,醉醺醺地歪倒在軟榻上。
雖隻是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可由她做出來,卻已然是媚态橫生、勾魂攝魄,令人驚歎好一個妩媚妖精!
那水晶翠玉酒盞在她白膩膩的指尖勾着,輕輕晃動,折射出瑩瑩燈火,仿佛下一瞬就要跌落在地。
她擡起豔絕眉眼,口吐酒香,含笑吩咐:“拂衣,明天宮甚是無趣。朕,朕明晚要宴請那天上的神仙,你,你在摘星台,給朕,給朕置辦最好的宴席……”
話說完,指尖上勾着的水晶翠玉酒盞“哐當”一聲落在漢白玉石磚上,摔了個粉碎。
帶着一點翠玉色澤的水晶碎末折射出琉璃燈火,宛如千山堆雪,旖旎清豔。
沈妙言餘光掃至,擡手勾起一縷墨發與耳後,笑道:“真好看!添香,再拿同色的杯盞來,給我擲着玩兒!”
添香“啊”了聲,“陛下,這怕是不好吧?”
“有何不好?”莫子曦踏着黑色鹿皮靴緩步進來,随手将圓桌上的一套茶器端到沈妙言跟前,聲音溫柔,“不過是幾千兩銀子的事兒,能讨陛下喜歡,何樂而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