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巫山雲雨,從晌午持續到日暮。
終于完事之後,君天燼披着件寬松的霜白暗雲紋氅衣,赤腳走到窗台邊,拿起描金細煙杆,就着燭火點燃。
雕寶瓶如意紋窗棂大敞着,他偏頭遙望着鬼市一望無際的燈火與樓閣,狹長鳳眸中盡是晦暗不明。
不知過了多久,錦被中的少女才緩緩睜開眼,烏黑瞳眸迷蒙了許久才漸漸清明。
她吃力地坐起身,自己穿好衣裳,因爲哭了很久的緣故,所以眼圈通紅,而那朱唇亦是微微紅腫的。
她下了床,拖着金鏈子走到圓桌旁,背對着君天燼斟了杯茶。
茶水溫熱,她的眼淚順着精緻的面頰滑落進水中,在碧綠茶湯上漾開圈圈漣漪。
目光落在圓桌一角的玉钗上,她伸手拿過來,探進那盞茶裏,緩慢地攪了攪。
原本附着在玉钗上的暗綠毒汁,盡皆滲進茶水之中。
她半垂下眼簾,端着茶盞走到窗台邊,把茶水遞給君天燼。
君天燼瞟了她一眼,伸手接過。
瓷白薄胎的茶盞湊至唇畔,他忽然頓住,側目望向低着頭的姬如雪:“這麽多年過去了,師姐是否還是如同當年那般,恨我入骨?”
姬如雪雙手攪在一起,眼淚奪眶而出,滴落在繡寶相花紋的軟毯上,暈染開點點深色,“殺父之仇,奪家之恨,時時刻刻,未敢忘卻。”
君天燼聞言,笑了笑。
他生得極英俊,劍眉鳳目,鼻梁高挺,性感的薄唇總是噙着邪魅的弧度,無論走到哪兒,大約都會被女子所喜歡。
更何況,他手中還握着普天下少有的權勢與财富。
而此時此刻,他這麽一笑,那雙狹長的眼眸中,便盛滿了快要溢出的寵溺與溫柔,“既如此,這盞茶,我當飲盡。”
他仰頭,果真把那盞茶給一飲而盡。
姬如雪仰起臉,美眸中難掩震驚,“天燼?!”
他知道茶中有毒,竟然還去喝?!
上好的白瓷薄胎茶盞跌落在地,君天燼偏頭望着她,修長的指尖觸摸到她的面頰,唇角仍帶着笑:“如此,師姐滿意否?”
烏紅的血液,緩緩從他的唇畔淌落。
姬如雪臉上淚痕交錯,往後踉跄了兩步,忽而脫力般跌坐在地。
君天燼收回視線,遙望向燈火鼎盛的鬼市,身子漸漸失去重量,從窗台跌倒。
另一邊。
沈妙言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盯着不知何時出現的錦盒,慢條斯理地伸手拿過掀開,撚了撚那顆朱紅丹藥,又給放了回去。
她從矮幾的屜子裏取出姬如雪煉制的丹藥,在周身的渴望湧出來時,拈起一顆含進口中。
她閉上眼,周身那股子焦躁竟漸漸去了。
唇角不可自抑地翹起,如此說來,她已經不需要無寂了!
再睜開眼時,琥珀色瞳眸中有冷厲的暗芒一閃而逝,一個周密的暗殺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型。
剛思索完畢,素問匆匆進來,“陛下!奴婢在收拾藥廬時,發現了這張紙條。”
沈妙言接過,那紙條上字迹很是娟秀優雅,竟是如何煉制這詭異丹藥的方法!
她讀完,忍不住皺了皺眉,如雪姐姐好端端的,怎麽會悄悄把這樣重要的東西,放在藥廬裏?
莫非,她不打算再幫她煉制丹藥了?
爲什麽?
手指一點點撚着那張紙條,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瞳眸忽然驚恐地微微放大,冷聲道:“素問,藥廬裏的藥,還剩多少?”
皇宮裏,幾乎每樣東西都是定量定制的,素問對藥物的記性又尤其的好,因此很快就把剩下的藥物及數量報給她。
沈妙言盯着紙條,迅速心算過,很快就計算出,有幾味藥重量不對。
或者說,那幾位恰恰可以制成毒藥的草藥,少了。
姬如雪,在藥廬中不止煉了丹藥,還煉出了毒藥!
她又想起姬如雪離開時,那古怪的表情,脊背迅速竄上一股寒意,起身道:“去鬼市!”
沈妙言連衣裳都來不及換,直奔鬼市七星樓。
雅間外,碧落和黃泉見她沖過來,正要阻攔,沈妙言直接推開他倆,一腳踹開門。
房中,君天燼滿臉是血,一動不動地躺在地闆上。
姬如雪跪坐在不遠處,渾身都在發抖。
“你瘋了?!”沈妙言隻覺一股暴戾情緒湧上頭,沖進去朝着姬如雪就是一巴掌,“他護了你這麽多年,你竟然要殺他?!”
姬如雪被打懵了,好半晌才回過神,捂着迅速紅腫起來的臉頰,哭得十分厲害:“他殺我父親,毀我清白,還搶走了我父親畢生經營的鬼市!我沒有自由沒有尊嚴地委身他這麽多年,早就受夠了!”
沈妙言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忽而冷笑出聲:“當年占你清白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魏元基!什麽殺你父親,魏元基拿鬼市所有人的性命相要挾,再加上你爹主動要求,他才動的手!若他不動手,死的就不僅僅是你爹,還有這裏所有人!”
“你騙我!”姬如雪哭得撕心裂肺,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朝着沈妙言哭吼出聲,“就因爲你喜歡他的弟弟,所以你與他聯合起來騙我!”
沈妙言胸腔裏的戾氣越來越濃,眼見着要對姬如雪出手,連澈忽然出現,冷淡地攔在她面前,對姬如雪道:“她并沒有騙你。當年,欺辱師姐的男人,的确是魏元基。大哥怕你得知實情後受不了,才瞞了你這麽多年。鬼市所有的人,都能作證。至于師父的死,在那種境況下,若是師姐,又會如何抉擇?”
姬如雪恨了君天燼這麽多年,如今卻驟然發現,原來所有的恨,都是他爲她編織出的一場夢。
他護她入骨、寵她入骨,而她卻恨不得他去死。
甚至,親自動手,送他上路……
眼淚肆意而落,她抱住疼得發脹腦袋,聲音沙啞地喃喃自語:“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連澈拉住沈妙言,面無表情地帶着她離開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