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在他掌心化作齑粉,順着指縫滑落。
他盯着虛空,聲音是極緻的冷漠,一個字一個字的,宛如從牙縫中蹦出來般:“她立皇夫了……她竟立皇夫了!她怎敢?!”
信中白紙黑字寫得分明,說大魏女帝,立平北世子魏思城爲皇夫,又冊立十名大魏的世家公子爲男妃,以充盈後宮。
“砰”一聲巨響,君天瀾的拳頭重重砸到桌面。
上好的紫檀木龍案,立時碎裂成兩半,在空氣中揚起漫天塵灰,轟然倒地。
夜涼掀起眼皮掃了眼,輕聲道:“卑職有話,不知當不當講。”
“說。”
夜涼拱手,聲音不帶一絲波瀾:“安排在大梁城裏的探子還回報說,有人看見大魏的上将軍、新近冊封的昭雍王沈連澈,經常夜半時分出入女帝寝宮。除此之外,女帝還常常宿在那些男寵們的宮室中。”
他效忠的人是君天瀾,自然對他毫無保留。
君天瀾正摩挲着指間的墨玉扳指,聞言,拇指頓在那墨玉上,“備馬備船,朕要親自去一趟魏國。”
夜涼應了聲是,轉身立即去辦。
君天瀾偏頭望向窗外的夏景,英俊的面龐上,泛着冷白光暈。
半晌後,他擱在扳指上的拇指緩慢挪開,那塊極品墨玉扳指,已然碎裂成數瓣。
入夜之後,鎬京城皇宮燈火通明。
建造在禦花園的蘅蕪苑中,卻是暗沉沉一片,連半盞燈籠都未點。
身着墨黑繡金線盤龍錦袍的男人,拎着一壺酒,歪躺在竹榻上。
霜白的月光從窗棂灑進來,溫柔地落在他英俊清冷的面龐上,清晰可見那劍眉形狀完美,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懸鼻高挺,薄唇性感,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完美。
黑金發冠跌落在地,那滿頭青絲在錦枕上鋪陳開,與搖曳在紫竹榻下方的墨色袍擺共舞,醇厚的蓮子酒釀從白玉壺口傾潑而出,在小方磚地面積聚成小小的一灘酒水,正折射出寒色月華。
君無極撩起竹簾踏進來,看見他這醉酒的模樣,不由發出一聲輕歎。
他彎腰拾起地面的黑金發冠,輕輕放到實木圓桌上,在根雕圓凳上坐了,低聲道:“爲兄聽說,你要去魏國?”
躺在竹榻上的君天瀾仍舊閉着眼,一隻細長而骨節分明的手,輕輕遮在眼睛上,低低從喉嚨裏“嗯”了一聲。
“我從妩兒那裏聽說了魏國的局勢,說句公道話,她一個女孩子家,若沒有世家大族的幫襯,的确坐不穩那張皇位。她立皇夫、納男妃,無可厚非。”
君無極一邊說,一邊望着君天瀾。
透過月光,清晰可見君天瀾下巴上長出些許淡青胡茬,可見有多日不曾好好打理了。
君天瀾仍舊未曾睜眼,淡淡道:“皇兄今夜前來,究竟想說什麽?”
“你坐着大周的皇位,原該是世間最有權勢的人,原該享盡錦繡榮華。可是,這麽久以來,我從你臉上,看不到任何歡愉。四弟,若沒有她讓你如此痛苦,不如就去魏國,把她帶回來。”君無極斂去了一切玩世不恭,神态極爲肅穆,“若她不肯與你回來,就把她搶回來。她是你一手養大的,她本就是你的女人,你的皇後。”
君天瀾睜開一條迷蒙眼縫,“搶回來?”
君無極笑了笑,“對,搶回來。帶上你能拿出的最貴重的聘禮,西渡狹海,越關山過蔥嶺,去求娶她這位大魏的女帝。若她不肯嫁,那就搶!”
君天瀾坐起身,靜靜凝望窗棂外的圓月。
“人生百年,若不想錯過,現在就要行動。去争,去搶,去把你最在乎的姑娘,從别的男人手中搶回來!”
君天瀾薄唇輕勾,翻身下榻,疾步離開蘅蕪苑。
她是他的,他這就去大魏,把她搶回來!
他離開後,韓棠之從外面進來,聞着撲面而來的滿室酒香,無奈一笑:“端王爺,您在朝中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也就罷了,如今怎的,還撺掇着皇上行那荒唐之事?皇上一走,這朝中,又有的忙了。”
君無極撿起那隻白玉酒壺,仰頭灌了大口,笑容燦爛:“韓大人,本王生來就是一副菩薩心腸,最見不得愛恨情仇、悲歡離合這種事兒。這一生,能不錯過,就不要錯過。這輩子花了那麽多年歲去喜歡的少年、去深愛的姑娘,下輩子未必能再遇見。更何況,人也未必會有下輩子。”
他說完,把白玉酒壺抛給韓棠之,歡歡喜喜地去雲香樓找趙妩了。
韓棠之漸漸攥緊白玉酒壺,獨對滿室月光,瞳眸中變幻萬千。
不知過了多久,他釋懷一笑,飲盡壺中酒,轉身去追君天瀾。
千裏之外,魏國燕京,圓月高懸。
沈妙言扮成尋常富家公子,搖着柄山水折扇,帶着連澈去鬼市玩兒。
七星樓仍舊如往常般熱鬧非凡,她上樓找姬如雪說悄悄話,眼見着月上柳梢,告别在即,姬如雪分外不舍,拉着她的手軟聲道:“我近日研究了許多小孩兒喜歡的點心,真想做給小雨點吃。”
說着,一雙善睐美眸還不忘悄悄望向坐在窗台上吞雲吐霧的君天燼,巴巴兒地就盼着他答應。
沈妙言與姬如雪如今處得極好,也想帶她去宮中小住幾日,因此跟着巴巴兒地望向君天燼:“鬼帝大人……”
跪坐在蒲團上擦拭佩劍的連澈瞟了眼沈妙言,也跟着望向君天燼:“大哥,我會看好嫂子,不會叫她跑了的。”
“呵……”君天燼吐出一口煙霧,完美無瑕的面容隐在面具後,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既想去,那便去就是。”
姬如雪如蒙大赦,笑彎了一雙眼,興奮地捧着沈妙言的手:“你等着,我這就去收拾衣物!”
她跑走之後,沈妙言托腮望向君天燼,這厮是君天瀾的雙胞哥哥,卻從未在她面前取下過面具,也不知他倆是不是果真生得一模一樣……
若他和四哥正面相對,似乎還蠻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