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筠從未見過春夜裏大山深處的景色,不時發出驚訝而歡喜的聲音:“哇,有螢火蟲!這裏居然有螢火蟲!好漂亮呀!”
“杜鵑花、杜鵑花!連澈哥哥,草叢裏藏了一朵杜鵑花!你等等我,我要折了戴在發髻上!……你看我好不好看呀連澈哥哥?”
“咦,跑過去的是小鹿嗎?跑得好快!小鹿小鹿,你這麽晚了還在山裏面做什麽呀?當心山裏的野怪吃了你喔!”
她一路天真地叽叽喳喳,連澈側眸望向她,小姑娘臉上全然是純淨的歡喜,連烏黑濕漉的水眸,都彎成了月牙兒。
及至月上中天,兩人終于來到山頂。
山頂上生長着一片梨花樹。
隻是如今季節,枝丫上隻生着幾片零零星星的綠葉,連花苞都沒有,更别提什麽盛開的花了。
“好累呀!”魏筠累得跌坐在地,擡起手當做扇子扇風,
連澈在她身邊盤膝坐下,仰頭望向夜空,陣風吹來,那遮擋住月亮的烏雲,漸漸挪開。
霜白的月光,不經意遍撒在山野林間。
遠處的山脈被鍍上一層銀霜,遙遙望去銀光粼粼,寂寥神秘。
而那點點月光落在兩人面前的梨花樹上,樹枝頭像是盛開了潔白飽滿的梨花,一簇簇擠擠挨挨,熱鬧非凡。
魏筠看得有些呆。
連澈望向她:“你看見了嗎?”
“嗯,我看見了,梨花……真好看!”小姑娘眉眼都彎了起來,歡喜地抱住連澈的腰身,仰頭望着他,“連澈哥哥,謝謝你!”
血液從她櫻紅的唇角淌落,在白膩精緻的下颌處留下一行血漬,格外醒目。
濃稠秾豔的血液,滴落到連澈的白袖上,把袖管染成了牡丹般的深紅。
連澈靜靜望着她,“魏筠,你就要死了。”
小姑娘唇角的血液越淌越多,烏黑濕漉的眼眸卻彎的猶如新月:“是啊,連澈哥哥,我就要死了……連澈哥哥,你親我一下,好不好?從沒有人親過我呢!”
連澈輕輕捏住她的下颌,俯身印上她的唇瓣。
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兩行清淚順着女孩兒的面頰滾落,她擡起蝶翼般的漆黑睫毛,“連澈哥哥,謝謝你……”
連澈瞳眸比夜色更加郁黑,替她扶正鬓角的杜鵑花,聲音低啞:“下一世,一定要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女孩兒靠在他的懷中,滿足地甜甜笑着,逐漸沒了呼吸。
連澈仰頭望着明月梨花,清秀如畫的臉上,不辨喜怒。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起身,親自在梨花樹下修了一個墳冢。
他在梨花樹下,把刻着“魏筠之墓”的石碑端端正正立好。
夜風微涼,恍惚中,仿佛吹落了無數梨花瓣,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肩上、頭發上,落在那嶄新的墓碑上。
……
七天後。
沈妙言帶着軍隊,駐紮在了豐州城外。
攻下黃州後,前方幾座城池聞風而降,沈妙言未曾折損一人一馬,就接連拿下了三座城。
連澈踏進沈妙言的大帳,散漫地在軟榻上坐了,“姐姐猜,那豐州城主會不會主動投降?”
沈妙言正忙着研究一本刀法,聞言頭也不擡道:“等着吧,若三天之内還沒有降書送上,咱們就打過去。”
連澈撚着軟榻上的錦被,貪婪地嗅了嗅上面殘留的甜香,“豐州城城主關翰良素來以老奸巨猾聞名,就算他奉上降書,姐姐也應當小心提防。”
“嗯。”沈妙言淡淡應了聲,“軍師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軍師已經統領南境軍隊,打過三場大仗、五場小仗了。”連澈回答得漫不經心,“八戰,全勝。”
沈妙言從書中擡起頭,唇角噙起淺淺的笑容,“他倒是好本事,與他相比,咱們好像慢了些……”
姐弟二人正說着,韓叙之從外面匆匆進來:“郡主,豐州城裏有使者過來了!”
那侍者捧着投降書信進來,恭敬地對沈妙言跪下,道明了自家城主想投降的心意,爲表忠心,還奉上了三箱金銀。
沈妙言端坐在珠簾後的太師椅上,聞言笑道:“他倒是有心……禮物留下吧,你回去告訴他,本郡主和世子,于明日一早進城。”
那侍者欣喜若狂,急忙回去複信了。
連澈仍舊歪坐在軟榻上,“關翰良曾經做過魏驚鴻的部下,姐姐當真信他的投降?”
“我沒見過他,無法評判他是怎樣的人。不過,既然他主動寫了這封投降書,我倒也願意給他一個機會。”沈妙言歪靠在椅背上,雙指夾着那封書信輕晃,琥珀色瞳眸中掠過濃濃的算計與狠辣,“不過,若他敢欺騙我……”
連澈輕笑。
沈妙言望向他:“豐州城因爲瀕臨諸條河道,所以才能比其他城池更加繁榮。可河道多,倒也不全是好事。連澈,今晚子時過後,你帶兩百名精銳,從河道偷渡進豐州城,想辦法隐匿在城主府外,明日聽我号令。”
連澈正色,起身向她拱手:“遵命!”
他走後,沈妙言把玩着那封投降書信,唇角抿起淺笑,“關翰良,你最好别騙我……”
翌日,豐州城外。
城主關翰良親自出城相迎,恭敬地把沈妙言迎進了城主府。
城主府内早已設好宴席,關翰良的妻兒都在,恭恭敬敬地起身對沈妙言行禮。
沈妙言含着端莊得體的微笑,擡手示意他們免禮。
衆人先後落座,關翰良舉起酒盞,腆着一張肥臉,恭維道:“郡主乃是上蒼派來拯救我大魏的人,瞧瞧,這才起兵幾日,就已然拿下這麽多城池!一舉攻破大梁城,指日可待!”
沈妙言自身是懂藥之人,端起酒盞,不動聲色地嗅了嗅,察覺酒中無毒,才與他遙遙對碰,“良禽擇木而栖,關城主肯主動投靠我,将來我若複國,必有重謝。”
關翰良大笑出聲,“哪裏、哪裏!我不過是順應天命而已!對了,平北王世子怎麽沒跟郡主一同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