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燼好棒!”姬如雪微笑鼓掌,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胸口,“我的點心是不是很好吃?”
君天燼面具下的臉幾近扭曲,聽見她這話,摸了摸她的腦袋,勉強笑道:“嗯,好吃……”
連澈領着侍女們進來,把菜肴、餐具等物紛紛擺上桌。
君天燼悄無聲息地離席,獨自進了隔壁的西房,對着青銅鏡摘下面具,扶着水池,幾乎把剛吃下去的點心吐了個幹淨。
吐完已是虛弱無比,他扶着鏡子,剛擡起頭,就看見青銅鏡中映出了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君天瀾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靜望着他在鏡中的容顔,“爲什麽?”
“你心愛的姑娘,帶着期望的笑容把她親手做的點心送到你嘴邊,你能不咽下去?”君天燼薄唇咧開,笑得潇灑,“便是毒藥,爲求佳人一笑,也得照吞不誤。”
君天瀾面無表情,“誰問你這些了?你明明活着,爲什麽不肯回去?”
“回哪兒去?大周?”君天燼哈哈大笑,“我才不回去呢!當皇帝還要照顧天下蒼生,多沒意思!鬼市逍遙自在,香車寶馬美人如玉,自然是待在這兒舒服!”
話音落地,他對着鏡子闆起臉,讓自己看起來與君天瀾表情一模一樣,學着他的口氣,一闆一眼道:“讀史可以明志,很好。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兒嗎?那時候,你總不愛讀書——”
君天瀾冷着臉大步上前,把他轉過來,攥住他的衣領,朝着他的臉就是一拳。
君天燼被他打得往後倒退數步,捂着被打青的臉頰,挑眉笑道:“居然動手打你哥哥,真是好大的膽子!”
君天瀾上前緊緊攥住他的衣領,“君天燼,你才是嫡長子!你才該是繼承大周皇位的人!你根本不知道,我爲了那個該死的皇位,吃了多少苦!甚至,甚至走火入魔弄丢了我愛的女人!而這所有的苦難,原本都該由你消受!”
暗紅色鳳眸,遍布怒火。
這種感覺并不好受,爲了那個皇位,他忍受了太多太多,他逼宮過,他被生身父親軟禁羞辱過!
剛回到大周的那段時間,他飽嘗了太多世态炎涼!
可如今方知,這一切苦難,原都不該他來承受!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他何必回大周,他大可帶着他的小丫頭回到那座甯靜的棉城,與她結廬而居,晨鍾暮鼓,歲月靜好……
他與君天燼兩人的命運,被可笑地颠倒了!
君天燼微笑着撥開他的手,整理了下衣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有要守護的東西,心裏再沒有别的地方,能夠放得下大周江山。好弟弟,你不是個好夫君,卻是個好皇帝。大周有你,是百姓之福。”
君天瀾聽見這種鬼話就覺刺耳,大力推開他,冷冷道:“随我回去。”
君天燼無辜地攤開手:“我說過,已經有要守護的東西。”
君天瀾緊緊盯着他氣定神閑的賴皮相,氣得笑出了聲,“這麽多年,我那麽努力,原是想着給我心愛的女人最好的一切,原是想着代替我早逝的兄長守護他的河山,代他看一看錦繡的大周江山……”
堂堂七尺男兒,竟流下了眼淚。
“可如今,我心愛的女人避我如蛇蠍,我的兄長躲在地下紙醉金迷……那麽這些年,我所有的努力,在你們眼中,到底算什麽呢?!”他猛地咆哮出聲,“君天燼,我的努力,在你們眼裏,到底算什麽?!是不是我的存在,于你們而言,不過就是個笑話?!”
他仰天長笑,眼淚卻不停滑落。
他終于轉身,決絕地離開了七星樓。
君天燼靠在水池上,半低着頭,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後,他一字一頓:“對不起……讓你承受那麽多……”
可這聲道歉,終究是無人聽見。
開宴時,君天燼神色如常地戴着白銀镂花面具過來,沈妙言下意識地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卻沒看見君天瀾。
似是注意到她的眼神,君天燼淡淡道:“周皇有事,先走了。”
沈妙言面無表情地飲了口酒,内心莫名湧出一股淺淺的愁思。
明明該是厭惡他的。
可是……
可是五天後,她就要大婚了。
以後,她真的會一生留在魏國,與他,再無瓜葛,永不相見。
她飲着酒,過往的一幕幕浮上眼前。
那年元宵,楚雲間妄圖占她便宜,她躍下高樓,是他接住她,背着她穿過熙攘熱鬧的長街,給她買紅豆團子吃,給她買鯉魚花燈。
那年冬日,他逼宮失敗,被大周先皇軟禁在青雲台,她不離不棄,盡管那是一段暗無天際的日子,可如今回想起來卻令人莫名歡喜……
他們經曆了太多,原以爲可以執手相伴走完這一生,卻終究是中途就散了席……
心痛嗎?
她說不清。
柳依依望着她一杯接一杯地灌酒,連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妙妙,你喝了好多酒,不能再喝了!都沒吃東西,空腹飲酒對身體不好。”
沈妙言笑了聲,唇角始終噙着一抹溫和有禮的微笑,“那就不喝了。”
一場宴席平靜地結束,沈妙言笑吟吟與柳依依等人作别,看起來與平常無異。
隻是當踏進未央宮寝殿時,渾身的疲憊無法自抑地湧出,她擡手,示意宮婢們都退下。
她雙眸渙散地走到木櫃旁,從最底層取出一壇秋露白。
她歪坐在地,揭開封泥,深深嗅了大口酒香,仰起頭,就着壇口灌了下去。
秋露白潤如甘露,味醇綿軟。
她發髻淩亂,初夏的薄衫松松垮垮委在地上,淡金色酒液順着白皙的脖頸淌落,沾濕了衣襟。
微風從窗外拂進來,把寝殿中白色的帳幔吹得翻卷飛揚,隐隐伴着遠處的笙歌。
沈妙言一氣喝了半壇子酒,坐在光影中,把酒壇子朝前一伸,歪頭笑得天真無邪:“四哥,剩下的半壇子……給你喝!嗝!”
她說完,身子搖搖晃晃,嬌笑着摔倒在地。
酒壇子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