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晚梨瞳眸微動,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
屋中輕松的氣氛漸漸凝重起來,沈妙言适時道:“時辰不早,你們就在這裏用午膳吧?”
柳依依笑嘻嘻道:“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嘗嘗天訣姐姐這裏的菜肴了!”
七日後,春閨中的殿試正式開始。
因爲君天瀾和君舒影也在,所以魏帝特别邀請他們一同參與殿試出題。
魏涵想讓沈妙言多見些世面,因此特地讓她也過去坐着聽聽那些學子的策論。
沈妙言坐在殿側的珠簾後,第八個上場的考生正是魏淩恒。
他看起來文弱斯文,可當場一篇《治安策》,行雲流水般滔滔不絕,文采驚豔,叫衆人大開眼界,獲得了旁觀朝臣們的一緻稱贊。
魏帝忍不住一邊捋胡須,一邊笑彎了眼,竟當場欽點了他爲這一屆的狀元。
沈妙言注視着魏淩恒,他褒衣博帶,站在大殿中央神采飛揚,仿佛會發光似的,異常耀目,與前些時日那個瘋瘋癫癫的少年全然不同。
朱唇漾開淺淺的弧度,如此,她也算是幫一個踏入歧途的少年重新找到方向了吧?
算是功德一件。
殿試結束後,沈妙言前腳回到未央宮,魏淩恒後腳就跟了進來。
她有些無奈,“你高中狀元,該回家與家人團聚分享喜悅才是,到我這裏來做什麽?”
魏淩恒一站在她面前,就又恢複了那個畏畏縮縮的模樣,嗫嚅道:“第一件事,我已經做到了……第二件,第二件我也會努力的!我一定會把大梁城全畫下來給你看!”
“我等着。”沈妙言不以爲意地進了内殿。
魏淩恒握了握拳頭,癡癡注視她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天訣妹妹,我一定會努力,我一定能做到的!”
說罷,飛快跑了出去。
過來玩兒的連澈與他錯身而過,挑眉望了眼他的背影,緩步踏進内殿,“姐姐,這魏淩恒還沒放棄呢?”
“嗯。”沈妙言端坐在梳妝台前,打開粉青瓷盒,用尾指挑了些口脂補到唇角。
連澈站在她身後,從梳妝匣裏取了根金步搖爲她簪上,“他若真的畫下大梁,該當如何?”
沈妙言對着鏡子挽唇,“大梁城有多大,他怎麽可能全部畫出來?更何況,就算他全畫出來了,我對着街道一家一戶地看,總能找到他畫的不妥的地方。”
連澈盯着她在鏡中的影像,眼底流露出一抹戲谑,“姐姐是在戲弄他?”
“不全是。”沈妙言擡手撫了撫雲髻間的金步搖,“畫畫可令人定心,讓他畫出風土人情磨一磨他的性子,也好叫他不再纏我。他是有才華的人,我希望他能被表哥重用。”
“呵,姐姐真是善良。”連澈語調不陰不陽,眼睛裏卻難掩光芒。
他喜歡姐姐,不也正是因爲她的善良嗎?
當初他在楚宮裏做小太監,人人輕賤,隻有她,把他當人。
他永遠都記得那個暴雨天,他跪趴在地給人做踏腳凳,姐姐當年才十二歲,卻倔強地不肯去踩他的背……
這份情意,這份尊重,他沈連澈無以爲報,唯有終身跟随效忠!
入夜之後,沈妙言靠坐在床上看書,魏長歌過來探望她,撩起後裾在榻邊的繡墩上坐了,“妹妹看的是什麽書?”
沈妙言給他看了封皮,“《魏史》。”
魏長歌不禁笑了笑,“我和你大表哥都不愛看書,沒想到你竟喜歡看。我曾經聽姑祖母說,姑姑也愛看書。”
沈妙言點頭,“娘親學識淵博,家中藏書全是她從各處搜集來的。二表哥知道我娘親在魏國時的事嗎?”
魏長歌見她眼中滿是向往,想到這丫頭大約怕提起娘親姑祖母傷心,所以才一直未曾提起,這才跟自己打聽她娘親的事。
他心中柔軟,“姑姑從前是很溫柔的人,在大梁城裏,非常讨人喜歡。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會跳舞。不過,我聽聞她十二歲那年,與當今的大都督魏驚鴻訂下婚事,後來便一直待字閨中,鮮少出來露面。”
“娘親她是不是不喜歡魏驚鴻?”沈妙言好奇。
否則,後來也不會嫁給她爹爹呀。
“這我就不知道了,當時我才丁點兒大呢。”
魏長歌輕笑,見她額邊垂落了幾縷碎發,不禁伸出手,爲她把碎發捋到耳後。
沈妙言卻下意識地躲開他的手
這個微小的動作做出來,兩人都愣了愣。
屋中氣氛漸漸有些尴尬,沈妙言垂眸笑道:“我……我還不大習慣被人碰。”
魏長歌收回手,淡笑道:“無妨。今後的歲月,還很長。”
他總能陪她慢慢走的。
男人臨走前,又道:“對了,三日後永安寺祭天,妹妹也要過去,算是借着這個儀式正式拜祭祖先。”
“我知道了,多謝表哥提醒。”
魏長歌深深凝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沈妙言獨對寝殿燈火,緊緊抱住懷中的書卷,竟莫名惶惑難安。
長夜靜寂,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并不愛魏長歌。
甚至,連男女之間的喜歡都沒有。
可她就要嫁給他了……
是賭氣,是尋求庇佑,抑或是其他,她不知道。
寝殿外的芙蓉花叢倒影穿過昏黃的窗棂,映在寝殿的牆壁上,婆娑起舞,豔絕又寂寥。
沈妙言擡手摸了摸亂跳的心髒,黛眉深深皺了起來。
一定可以的,沒有那個男人,她也一定可以好好過下去。
她會是鎮南王妃,她的夫君會好好護着她,尊重她。
她有很多親人,她還會有很多孩子。
她會在娘親的故鄉,平穩安逸地度過一生。
就這樣,就這樣……
就很好。
她對着遠處的青銅鏡,舒展開眉尖,努力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躺進了被褥。
三日後,天色尚還未亮,沈妙言就被侍女喚醒,起床更衣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