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哪裏肯,一把掙開她,跪在魏涵面前,使勁兒拽着她的裙擺不讓她走,帶着哭腔道:“外祖母好狠的心!青青哪裏貪那一萬兩銀子,不過是想要守在外祖母身邊罷了!”
魏涵心中不忍,俯身把她摟在懷裏,軟聲道:“你我到底沒有血緣關系,如今天訣回來了,我也不好把你留在身邊叫她看了心裏難受……你回家之後,你爹娘會好好疼你的,乖……”
沈青青靠在她的膝蓋上,低垂着的濕睫遮掩住了眼底的算計,她哭道:“外祖母果然狠心……可就算您這樣,我心中還是放不下您。聽聞大梁郊外的永安寺很靈驗,求外祖母應允,讓青青一家人去寺廟爲您祈福後,再讓我們離開……”
這要求合情合理,魏涵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沈青青哭着朝她磕了個頭,在侍女的攙扶下踉踉跄跄離開。
她走後,魏涵獨自在殿中站了良久,才紅着眼圈走了。
大殿屏風後,身着宮裙的少女靜靜端坐着。
魏長歌陪在她身邊,開解道:“自打表姑失蹤,皇姑奶奶就格外喜歡小孩兒。沈青青陪了她這麽多年,生了感情也是有的。表妹莫要難過。”
“并沒有。”沈妙言搖了搖頭,目光迷離,“或許我還要感謝沈青青,代替我在外祖母膝下盡孝。”
魏長歌望着她大病初愈後素白的臉龐,心中發疼,輕輕握住她的手,“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我會疼你,愛你,呵護你一時周全……”
沈妙言疲憊地靠在他胸膛上,“謝謝……”
午後,柳依依過來探望沈妙言。
她帶了大梁城裏一些點心,又說了近日的一些見聞,逗得沈妙言發笑了,才松了口氣,認真道:“天訣姐姐,你就該這樣無拘無束地笑才對。過去的事兒都已是過去,咱們做人呐,還是要往前看才好!”
沈妙言捏了捏她的臉蛋,“多大的人,說話這樣老成……”
柳依依眉眼彎彎。
正在這時,外面有宮女進來禀報,說韓棠之求見。
沈妙言原不想見,柳依依搖了搖她的手,促狹道:“這位韓公子,乃是張大人心儀之人,姐姐就見見他吧?”
“張大人?”
“谏議大夫,張晚梨!曾經在梧桐書院授過課,待我們可好了!”
沈妙言了然,淡淡道:“請他進來。”
韓棠之踏進來,手中還抱着不少藥材,笑得溫雅,“鳳儀郡主。”
“坐。”
韓棠之放下藥材,撩袍在椅子上坐了,望向靠坐在床上的少女,“皇上聽聞郡主高燒,因此特命我送些珍貴藥材過來。”
“既已送到,你也可以走了。”沈妙言垂眸,并不想提起君天瀾。
韓棠之笑着起身,“郡主率性一如從前。郡主既然已無大礙,想來皇上知道後也能心安。告退。”
語畢,恭敬地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柳依依連忙道:“天訣姐姐,我去跟他說說話!”
說着,活潑地追了出去。
兩人走後,紅衣少年忽然從窗口掠了進來,懶懶倚在桌邊,“姐姐,這個柳依依,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姐姐還是離她遠點兒。”
沈妙言失笑,“你這又是怎麽了?人家不過是得罪了你一次,怎得這般記仇?”
連澈把手中捧着的一束鮮豔牡丹插進白玉瓷瓶,桃花眼閃爍着不悅,“并非記仇。”
未央宮外。
柳依依氣喘籲籲地追上韓棠之,“韓公子請留步!”
韓棠之轉身看向她,她扶着腰喘了會兒氣,仰頭笑道:“韓公子若是無事,不如去看看張大人?現在這個時候,她一定在宮裏的大書房當差!”
“既是當差,我過去恐怕會打擾她。”韓棠之輕笑。
“不會不會!”柳依依急忙擺手,“你不知道,張大人總是獨來獨往,我覺得她挺孤單的。因爲曾經做過她學生,她又對我多有關照,所以想要報答一二,你就去看看她吧?”
韓棠之略一思忖,點點頭,“煩請柳小姐帶路。”
兩人很快來到大書房外,韓棠之站在門外,隻見身着天青色正二品官袍的姑娘,手持卷宗,正站在窗下翻閱。
窗外種着幾株梨花,如今綠葉成蔭,隻殘留着零零星星的幾點白。
春陽從綠紗窗透了進來,映照得她肌膚雪膩。
她擡手勾起落在眼前的一縷碎發,目光仍舊專注。
很美。
韓棠之看了好一會兒,裏面的姑娘若有所覺地望過來。
觸目所及,是身着暗紫色官袍的公子。
長身玉立,一如從前潇灑俊美。
她挑了挑眉,合上卷宗,擡手笑道:“倒是稀客,快請坐。”
韓棠之邁進門檻,在她對面的大椅上坐了,環視四周,但見這大書房布置幽雅,隐隐有一股梨花香,十分好聞。
張晚梨放下卷宗,挽袖給他沏了杯茶,“多月未見,韓公子風姿一如從前。”
茶香在窗下氤氲,韓棠之端起白瓷茶盞,“多月未見,姑娘眉宇間倒是多了幾抹愁痕。”
張晚梨笑了笑,低頭也給自己沏了杯茶,“越是閱盡世間百态,越是覺得自己渺小。諸多事情,即便身居高位,也仍舊無能爲力。”
韓棠之品了口茶,淡淡的苦澀在舌尖彌漫,又很快化爲甘甜。
他轉了轉杯盞,雙眸澄澈如水,“姑娘若是有什麽煩惱,不妨說與我聽。”
張晚梨落座,偏頭望向窗外,“大魏沉疴積弊衆多,最大的一樁,當屬奴隸的自由買賣。一些奴隸販子爲了金銀錢财,甚至不惜拐賣孩童,不知多少家庭,因此而支離破碎。我心不忍,曾連上五道奏疏要求廢除奴隸買賣,卻終是得不到應允。”
“據我所知,魏國有史以來一直存在奴隸買賣。上千年了,牽扯利益衆多,不知涉及了多少豪門貴族,自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廢除的。”韓棠之正色。
張晚梨笑了笑,“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韓公子是否覺得我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