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來到大魏,她總有随身攜帶兵器的習慣。
緩步踏出屏風,隻見屋中的太師椅上,正坐着個男人,身着暗紅色官袍,生得高大威武,不是魏驚鴻又是誰。
此刻他正翻閱着一本兵書,好似并未察覺她出來。
燭火跳躍,沈妙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夜深了,義父到我房中,恐怕與禮不合。”
魏驚鴻從書卷中擡起頭,燈影下的姑娘,身着雪白中衣,烏發披散在腰間,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琥珀色琉璃眼天真又無邪,偏眼尾微微上挑,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風流媚意。
燭火跳躍,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見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女孩兒。
真像,真像啊……
沈妙言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又來了,這個男人,好似總是在透過她,看别的什麽人。
她沉聲:“義父。”
魏驚鴻回過神,淡淡道:“過來。”
沈妙言一動不動,“義父有什麽話,直說便是。雁兒,上茶。”
雁兒是大喬氏的眼線,若是看見魏驚鴻在她這裏,一定會去禀報給大喬氏的。
到時候,大喬氏定然會趕過來,把魏驚鴻請回去。
她算計得妥當,可不遠處的男人卻低笑起來:“藏月居的婢女婆子都被本督打發了,你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進來。現在,你過來。”
沈妙言自然不肯去,靠在屏風上,懶懶道:“義父,你并不喜歡你夫人,卻仍舊娶她做妻子,大約是爲了喬家的權勢。如今你夫人爲你生了兩女一男,你卻打着主意要拿女兒換鬼市的支配權……權與力,在你眼中,就這麽重要?”
魏驚鴻放下書,朝她走過去,“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所以,義父就舍得讓柳如煙爲你深陷周宮,抛棄女兒家的錦繡年華,苦等你數年?”沈妙言仰起頭望着他,琥珀色瞳眸中充滿了鄙夷,“像你這樣的男人,未免太過卑劣。”
魏驚鴻聽見她提起柳如煙的名字,先是怔了怔,卻又很快恢複冷漠,“那是她自願的,與本督何幹?更何況……”
他欺身到沈妙言面前,單手撐在屏風上,把她攏在自己投下的陰影中,“更何況,我本就是卑劣之人。若光明磊落得到的隻是唾棄與踐踏,我不介意成爲小人。”
沈妙言擡手撐在他的胸膛上,與他隔開一段距離,唇角的笑容頗爲冷諷,“聽聞大都督乃是皇族遠親,小時候手中無權無勢,常常被人欺辱……可人的性情很難改變,我猜,都督二十多年前,一定受過情傷,愛一人而不可得,以緻如今性情大變,暴戾殘酷,對權勢的渴望遠遠超過其他……”
“你果然聰明。”魏驚鴻面無表情,指腹落在她的眼角,“那個女人,有跟你一樣的眼睛。”
沈妙言微笑,“能與大都督心愛的女子生得相像,是我的榮幸。”
語畢,匕首出鞘,直接捅向魏驚鴻的脖頸。
魏驚鴻迅速後退,沈妙言宛如纏人的鬼魅如影随形,鋒利的匕首從魏驚鴻臂膀上劃過,深深劃開一條口子。
血流如注。
魏驚鴻頓在不遠處,盯了眼手臂的傷口,冷笑道:“好一頭會咬人的狼崽子!怎麽,你想爲柳如煙報仇?”
“報仇?”沈妙言歪了歪腦袋,把玩着匕首嗤笑出聲,“我還沒那麽善良,爲隻見過幾面的人冒這樣大的風險。畢竟大都督在朝中一手遮天,殺了你,我會很麻煩的。”
“那你——”
“不過是爲了警告你,少來招惹我。”沈妙言眸色漸冷,“義父大人,夜深了,請回你的院子就寝。”
魏驚鴻盯着她,眼中興味更盛,“倒是個有血性的女人!本督今晚就放過你,可終有一日,你會成爲本督的女人!”
他說完,從窗戶掠了出去。
沈妙言坐在床榻上,把匕首收進鞘中,擡手摸了摸臉頰,琥珀色瞳眸閃爍着幾許深思。
那柳如煙一見她就喊她表姐,魏驚鴻又似乎總把她當成他過去愛過的女人,莫非這兩個女人,是同一人?
她忽然起身,迅速換了身黑色的衣裳,運起輕功往鬼市去了。
鬼市仍舊熱鬧,爲免被人認出來,她用輕紗遮面,一路小心翼翼來到七星樓下,對門口的守衛道:“麻煩小哥進去跟連澈通傳一聲,就說他姐姐來了。”
那守衛認得她的聲音,點了頭,立即進去傳話。
過了會兒,他出來,擡手道:“二爺請你進去。”
沈妙言上了樓,繞進連澈的房間,隻見他身着白衫,烏發盡數披散在腰間,正坐在窗邊臨字。
似乎還在賭氣,聽見她過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沈妙言自個兒走到書架旁,大梁城的世家譜系介紹被連澈撕了,不過好在還有一本圖冊。
她抽出圖冊,徑直翻到柳家,柳家與和皇族是宗親,而柳家的大小姐……
正是柳如煙!
圖冊上畫着的女人生得極美,眼中都是光彩,與冷宮中那個毀去容貌的女人全然不同。
不過那雙眼,卻是一模一樣。
沈妙言的瞳眸閃了閃,能被柳如煙喚作表姐的,唯有大魏皇族的人。
她把圖冊放回去,又翻了本大魏皇族的譜系圖出來,直接翻到最後幾頁,隻見上一輩的皇室成員中并無公主,隻有大長公主所出的一位郡主魏筝。
魏筝……
她盯着紙上的美人,隻見這女子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身着宮裝,手執團扇,站在牡丹叢中盈盈而笑。
她有些恍惚,這個女人,和她娘親長得好像……
隻是她娘親的名諱,乃是衛筝,是楚國人,家世也是十分清白的。
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吧?
她想着,指腹輕輕拂拭過紙上的美人,眼睛裏難掩依戀。
突然,好想娘親……
“啪!”
窗邊的連澈重重把毛筆擱到硯台上,起身奪過她手中的圖冊,皺眉道:“你怎麽随便動我的東西?!”
沈妙言回過神,暗道我翻了這麽久你不說,怎麽現在卻在這裏說……
這不是沒話找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