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舒影仰頭望了眼那座宏偉的城門,又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
已是八月半,臨近中秋,天已經涼下來了,山巒被秋意染成金黃,一眼望去秋高氣爽,令人分外舒服。
他深深呼吸,正要進城,忽有小兵策馬而來,當衆疾呼出聲:“殿下,郡主她危在旦夕,求殿下救人!”
說罷,翻身下馬,哭着舉起一根并蒂蓮花白玉簪:“殿下!”
君舒影接過那柄白玉簪,瞳眸驟縮,這是妙妙的貼身之物!
“怎麽回事?!”他厲聲。
小兵哭訴道:“我們一千人去找郡主,最後終于發現郡主的線索,誰知那些山匪甚是厲害,仿佛有組織一般,兄弟們不敵對方,反而中了對方的埋伏。那些山匪發話,若想郡主平安無事,必須殿下親自前去要人!”
他話音落地,張祁雲立即出聲:“殿下,您距離皇位不過一步之遙,莫要在這個時候犯糊塗!”
成千上萬名百姓,皆都安安靜靜地望着他們的太子殿下,不知他會如何抉擇。
君舒影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他的軍隊上。
數萬蕭家軍,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知道他若在此時放棄皇位,大約今後都沒臉見他們。
可是……
可是,他的小妙妙還在山匪手上受苦……
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他緩緩摘下沉重的頭盔與铠甲。
“殿下,你瘋了不成?!”張祁雲大駭,急忙跳下馬背,不依不饒地拉住君舒影的缰繩,“殿下不能走!往日裏你任性妄爲也就罷了,唯獨今天,不行!”
他說着,堂堂七尺男兒,竟生生紅了眼圈。
君舒影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聲音低沉,卻能令所有人都聽見,“對不起……”
他一身白衣,三千青絲無風自舞,甚是潇灑絕倫。
他勒轉馬頭,毫不猶豫地朝錦州城方向疾馳而去。
張祁雲整個人宛如瘋魔一般,瘋狂地朝他追去,“殿下!莫要糊塗!殿下!君舒影,你爲女人棄皇位不顧,棄這些随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不顧,你的良心如何能安?!君舒影,你回來!”
他聲嘶力竭地咆哮出聲,最後猛地朝前跌倒在地。
他擡起頭,君舒影早已如箭般,消失在衆人視線中,徒留下揚起的塵埃。
“君舒影,你這個瘋子……”
他啞聲,眼淚淌落,滴進了泥土裏。
無聲的壓迫,降臨于鎬京城外。
這一日,三軍涕泣。
也不知過了多久,蜘蛛策馬上前,低聲詢問:“軍師,咱們不如打進鎬京,先把都城占領了再說?”
張祁雲從地上緩緩爬起來,拍去身上的泥土,目光落在北方:“傳我軍令,所有人馬,退守北狄。”
君舒影當着全城百姓的面,要美人不要江山,直接對那個賭約做出了他的抉擇。
他們就算占領鎬京,也不會被天下人承認。
更何況,也沒有百姓願意認這樣一個纨绔皇子當他們的新帝吧?
等到君天瀾的軍隊過來,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命運,不言而喻。
他手腳發抖地上馬,深深望了眼那座巍峨宏偉的皇城,随即收回視線,忍痛揚鞭朝北方而去。
秋風從他耳畔呼嘯而過。
他不知道君舒影此生還有沒有問鼎天下的可能,但他張祁雲,一定還會回來!
……
他們走後兩個時辰,君天瀾帶着軍隊出現在了鎬京城外。
早有暗哨禀報了君舒影的情況,他騎馬而來的時候,百姓們的歡呼聲一重蓋過一重,不知是誰搶先跪下,其餘人等盡皆争先恐後的跪下,原本是稱呼王爺千歲的,卻漸漸轉爲皇上萬歲。
身着牡丹紅繡青鸾紗裙的美人,搖一柄象牙柄絹紗團扇,笑吟吟立在城樓之上。
她身邊,薛遠一身細铠,随她一道遙望君天瀾。
“他赢了……”薛寶璋笑靥如花,“兄長,開城門,率軍出迎。如此,迎立新帝之功,便是咱們薛家獨有的。”
薛遠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還是想做皇後?”
“是。”薛寶璋眉梢眼角透出淡淡的欣喜與得志,“天助我薛家,皇後之位,我薛寶璋就不客氣了。”
薛遠腦後中掠過沈妙言的音容笑貌,終是什麽都沒說,指揮守城官員打開城門。
秋風蕭瑟。
身着黑金細铠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望着前來跪迎他的薛遠及其他官員,他們跪在馬下,“皇上萬歲”的高呼聲經久不絕,回蕩山間,響徹四野。
暗紅色瞳眸無悲無喜,這般壯闊局面,他求了多年。
可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卻并沒有想象中快樂。
四周人山人海,鮮花着錦,烈火烹油。
這般盛大的一天,他的小姑娘卻不在他的身旁……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喧嚣聲在他耳中漸漸隐去。
他策馬徐徐進城,眼前浮現出多年前,楚國京城的那一幕:
十二歲的小姑娘站在國師府前,踮起腳尖對他咬耳朵:“等我長大,你若願意娶我,我倒是也願意送你一片錦繡河山!”
熱情的姑娘們夾道圍觀,把各種鮮花扔到他身上,一朵玫紅雛菊正好落在他的手邊。
他拾起那朵雛菊放在鼻尖輕嗅,他記得妙妙第一次進國師府,像是小鳥般活潑地穿過玫紅色的雛菊叢……
一眼心動,歲月情深,終成他今生的妙不可言。
薛寶璋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注視着那個風華絕代、權勢遮天的男人,卻見他不知想起什麽,薄唇勾起淺淺的弧度,鳳眸中都是纏绻溫柔。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那不該是出現在帝王身上的深情。
薛寶璋往後踉跄了一步,沈妙言,沈妙言……
他,還是念着沈妙言嗎?!
在君天瀾入京的同時,君舒影一騎絕塵、跋山涉水,已然來至錦州外的連綿山脈中。
他憑一己之力,一座座山頭搜尋過去,終于在一座廢棄的山洞中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沈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