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梢眼角的風流,不知何時消弭無蹤,隻剩下被歲月浸潤的深情。
沈妙言無言以對,盯着自己腳尖看了良久,才悶悶道:“你不要對我太好,我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報答你。我的心已經不是我的了,就算他選擇的是天下蒼生,可你叫我停止對他的愛,我做不到。”
頓了頓,她笑得有些苦澀,“君舒影,人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的。”
“是啊,我們生而爲人,自诩是世間最高貴的生物,可我們卻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控制……”君舒影跟着笑起來,涼薄的目光重又落在沈妙言身上,“那麽,你想重新回到他身邊嗎?”
沈妙言搖搖頭,“暫時,讓我冷靜一下吧。”
她能夠理解君天瀾的選擇,甚至若她在四哥那個位置上,她也會那麽選。
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君舒影微微颔首,“我帶你去廂房梳洗。”
君天瀾那邊,将士們紛紛與家眷團圓。
顧欽原下令,命所有人退守虞州。
軍隊緩緩離開錦州,夜凜策馬來到君天瀾身後,有些猶豫,“主子,咱們不等郡主嗎?”
“她不會來的。”男人注視着前方,聲音淡淡。
夜凜應了聲是,看得出來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于是不再多嘴。
顧欽原始終跟在君天瀾斜後方,視線落在他的背影上,輕聲道:“表兄早就知道,沈妙言不會有事?表兄對她很有信心?”
“我對她沒有信心。”男人聲音仍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但我對君舒影,有信心。”
盡管不想承認,但君舒影對妙妙的确是用情至深。
他不會眼睜睜看着妙妙死在他手下,他一定會去救她。
“那如果……”顧欽原眸光微凝,“君舒影不在呢?表兄會如何選擇?”
江山,還是美人?
疾風不急不緩地朝前走。
馬上的男人垂下眼簾,暗紅色的瞳眸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
顧欽原緊跟在他身後,就在他以爲得不到答案時,清冷的聲音自前方傳來,“我仍舊選擇,保全幾百個将士的幸福……”
“然後,陪她去死。”
夏日的風,帶着特有的灼熱和窒息感。
顧欽原沉默良久,終是無言以對。
保全将士們的家庭,那是他身爲主帥的責任。
陪心愛女人和孩子赴死,那是他身爲夫君和父親,對他們最深沉的愛。
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
沈妙言在錦州城的城主府住下,雖然夏天悶熱,可君舒影卻不知從哪裏弄來幾缸冰塊兒,擺放在她的房間中,倒也還算涼爽。
她渾渾噩噩過了幾天,這日傍晚外出散步時,拐過廊角,好巧不巧,正好碰見張祁雲。
她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這個人,因此沉下臉,轉身就走。
張祁雲笑眯眯搖着把羽毛扇,“樂陽郡主這是把我當成什麽吃人的怪物了嗎?”
沈妙言停住步子,擰巴着眉毛轉身看他,“你又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張祁雲慢悠悠踱步上前,“郡主自打住進來,就不曾去探望過殿下。今夜殿下在前院爲情買醉,郡主該去看看他。”
“我倒是不知,張公子這軍師當的,竟連自家主子的私事都上了心。盡職盡責至此,不知月俸有多少?”沈妙言說話時夾槍帶棒。
“呵……”張祁雲笑意愈深,“郡主莫非忘了,我張家乃是大周首富,月俸那種東西,還不被張某放在眼裏。”
“哦,那你可真是财大氣粗。”沈妙言陰陽怪調地說着,越看他臉上那笑容,越是不痛快。
她眸光閃了又閃,淡淡道:“前幾日那出戲,張公子恐怕早就算計好了,就算四哥選擇讓我活下去,你也仍然不會殺那些家眷吧?若你殺了他們,還不知會激起那些将士們怎樣的憤怒。衆志成城,你們剛剛得到的錦州城,恐怕根本守不住。”
話音落地,張祁雲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夏夜的風徐徐吹過,他搖着羽毛扇子,笑意不達眼底,“好聰明的女人。幸好,你沒留在君天瀾身邊。”
“張公子過譽了。”沈妙言冷笑了聲,轉身就走。
張祁雲一步不落地跟着她,慢條斯理道:“我家殿下對郡主的心意,郡主已然了解。若郡主能與在下一道,全力輔佐殿下,等到大業功成的那天,郡主就是當之無愧的大周皇後。以殿下對郡主的喜歡,六宮專寵并非什麽難事,何樂而不爲呢?”
沈妙言面容冷清,“我已心有所屬。”
張祁雲見她油鹽不進,隻得頓住步子,盯着她的背影,輕飄飄歎了口氣。
他的眼神十分複雜,夜風中,他獨自在長廊呢喃出聲,“此女心機着實不可小觑,得此女者,得天下。若不能爲殿下所用,不如毀去……”
錦州一敗,君天瀾重新回到虞州勵精圖治。
因爲他舍棄自己妻兒而選擇保住将士們家屬的行爲,一時間他越發爲人所擁戴,在軍隊中的威信更上一層樓,幾乎被所有将士看做神靈降世。
而君舒影這邊,也忙着重新接手錦州城的一切。
就在這個時候,南境傳來消息,說草原大敗周國南境軍隊,攻城略地,草原鐵騎所向披靡。
兩人幾乎同時收到南境的求援。
消息傳來時,君舒影正在書房給沈妙言畫像。
少女穿一身梨花白的衣裳,手持團扇坐在大椅上,保持着甜美的笑容,說出的話卻不怎麽客氣,“我早就說過,你們再不休戰,人家都要打到你們家門口了。”
君舒影淡定地繼續畫畫,“現在再用你的方案,也不是來不及啊。”
沈妙言挑眉,“你失信過一次,你覺得他還會再一次信你?”
君舒影輕笑,“大敵當前,也容不得他信不信了。”
張祁雲親自帶禮物奔赴虞州,憑着三寸不爛之舌,竟成功說動君天瀾,雙方再度進行盟約。
不過這一次顧欽原出面,要求會盟地點定在虞州城,以防他們再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