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廳的人,都将目光轉到薛寶璋身上。
薛寶璋臉上沉靜的淺笑,逐漸僵硬。
沈妙言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花,餘光掃見她的表情,強忍住笑,偷偷掐了把素問的腰,繼而在大椅上坐下來,趴在桌上直哭。
素問心領神會,在旁邊開腔道:“我家郡主平日善良得很,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又怎會下毒害人呢?既然彩鳳姑娘說那毒藥是太子妃給你的,那麽敢問彩鳳姑娘,太子妃是什麽時候給你的?”
彩鳳此時哪裏還敢隐瞞,哭哭啼啼将碧兒給她送藥的事情說了一遍。
沈妙言将小臉埋在大袖裏,聲音透着哭腔,“在那之後,我特地引薦你在太子哥哥面前露臉,你還伺候他用過膳呢,太子府的人都能作證!肯定是這消息傳到太子妃耳中,她嫉妒你,所以才轉過來對你下手……”
彩鳳愣了愣,震驚地轉向薛寶璋,莫非,她中毒一事,真的是太子妃幹的?
薛寶璋面色慘白,藏在袖中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她倒是小瞧沈妙言了,小小年紀,行事這般缜密,心思這般毒辣!
在衆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很快穩住心神,面無表情地呷了口茶,淡淡道:“郡主說這話,也該拿出證據來。空口無憑的,怎敢随便爲本妃安插罪名?”
沈妙言卻隻是哭,隻字不再提彩鳳和薛寶璋,隻是聲淚俱下地傾訴:“我本是楚國沈國公府的大小姐,爹娘在十二歲時不幸離世,流落數年,好不容易與祖母團聚,祖母卻又不幸遭人行刺……太子哥哥好心收留我,可府中的姬妾卻容不下我……嗚嗚嗚……”
她本就生得纖弱,這麽一哭,宛如梨花帶雨,在場之人,便是女子,也禁不住動了幾分恻隐之心。
沈妙言站起身,拎着裙裾快步走到君天瀾面前,哭着朝他拜倒:“太子哥哥收留樂陽的恩情,樂陽沒齒難忘!可樂陽不能妨礙太子哥哥與太子妃嫂嫂的感情,樂陽決意搬進郡主府,決不再給哥哥嫂嫂添麻煩……”
君天瀾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的發心,直到此刻,他才弄明白,這個小姑娘連日來的所作所爲,并非是因爲吃醋而戲弄他的姬妾,而是……
爲了搬出太子府。
她還是沒有原諒他嗎?
暗紅色瞳眸隐隐閃現出悲傷,他捏緊杯盞,還未開口,小丫頭突然兩眼一翻白,暈厥了過去!
素問眼疾手快地抱住她,輕聲道:“殿下,奴婢扶小姐回房。”
說罷,兩個郡主府的侍女一同過來搭手,将沈妙言往房間扶去。
小姑娘低着頭,唇角悄悄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她費盡心思,不過是爲了今日這一出戲。
鎬京城裏這麽多有頭有臉的人在,她就不信,君天瀾還好意思非要帶她回太子府。
然而她到底低估了君天瀾的臉皮。
身着明黃色繡團龍錦袍的男人站起身,幾個大步追上來,不由分說地将她打橫抱起,當着衆人的面,語帶關切,“素問醫術不精,恐難爲樂陽治好病,還是請白先生瞧瞧,孤才能放下心。”
說罷,擡步朝大廳外而去,徒留下滿臉驚駭的衆賓客。
直到跨出郡主府,沈妙言才睜開眼,猛地揪住君天瀾的衣襟,氣紅了一張臉,“君天瀾,你欺人太過!”
溫暖的秋陽灑在男人臉上,他低頭,冷峻精緻的面龐似笑非笑,“好妹妹,孤可是爲你的身體着想。”
“你……你無恥!”
男人不理,繼續朝太子府走。
“你無情!”
男人依舊不理。
“你無理取鬧!”
男人目視前方,唇角好心情地含着一抹輕笑,更加抱緊了這個嬌嬌軟軟的小丫頭。
她來到他身邊時就說過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如今她成了他的太陽,若這輪太陽要逃離他,他隻能用盡一切手段将她留在身邊,哪怕在旁人看來那手段卑鄙下流,他也不在乎。
這世上,他在乎很多東西。
可最在乎的,卻隻有一個她。
這世上,他肩負很多責任。
可他最想負責的,卻隻是一個她。
入夜。
沈妙言身着寬松的中衣,盤膝坐在床上,盯着對面書案後處理公文的男人,小臉寫滿了郁悶。
她好不容易借着薛寶璋之手設計了那一出局,自以爲巧妙,卻被這個男人的厚臉皮盡數化解!
該死的君天瀾!
她越想越氣,雙手抱胸,擰巴着小臉鑽進被窩。
君天瀾擡頭,意味深長地望了眼錦被中拱起的一團,好心情地繼續批閱文書。
夜深了。
男人拿起最後一本文書,文書外寫着一個“北”字,乃是北疆那邊的心腹送來的。
他拆開火漆,展開來,一目十行地看過,眉頭不覺蹙起。
秦熙在北疆打了勝仗,将北狄擊退數千裏,一舉攻進北狄王庭,将北狄數百名皇族和北狄的上千名官員及其家屬皆都屠戮殆盡,并即日返京。
他握着文書的手忍不住收緊,秦熙行事,實在太過殘暴……
這樣的人手握二十萬兵權,還建立累累軍功,實在叫人于心難安。
桌角的燈火,漸漸燃盡。
床上傳來一聲不安的嘤咛,他拿起火折子,重新将火光點亮,那床上的小姑娘才又恢複安靜。
他将文書合上,手掌撐着額頭,沉吟良久後,拿起筆墨,就着燈火,認真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奏章。
等寫完奏章,他拖着滿身的疲憊上床,将那小姑娘抱在懷中,沉沉睡了去。
天色蒙蒙亮時,沈妙言就被渴醒了。
她費了大力掙開他的懷抱,下床趿拉着鞋子去桌邊倒水,餘光卻注意到書案上一封攤開的奏章。
她端着茶盞,好奇地走過去,奏章上彈劾的人正是秦熙,上面仔細列舉了他的重重罪狀,竟足有兩大頁紙。
她打了個呵欠,困倦地準備回床上繼續睡覺,誰知剛一轉身,手中的茶盞不小心掉落在書案上,茶水将那奏章徹底打濕了個透。
她吓了一跳,連忙将杯盞拾起來,可奏章上的墨字兒,卻都漸漸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