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言甚至看到,蕭城烨的手已經放在劍柄上,一雙冷漠的眼睛,含着幾分怨毒,緊緊盯着韓棠之不放。
她下意識地将目光轉向那個男人,他身着墨色繡暗金松枝紋錦袍,端坐在上座,眉眼冷峻如霜。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看過來,沈妙言連忙收回視線。
君天瀾捏着杯盞,唇角流露出微不可察的興味。
燭火輕曳,雅座中落針可聞。
正寂靜間,妩紅塵明媚一笑,給君無極斟了杯酒,笑容美豔端莊,嬌聲道:“端王殿下,小女子敬您一杯?”
君無極受寵若驚,他追了妩紅塵這麽久,她還是第一次對他展露笑顔!
他連忙端起面前的酒盞,紅着臉一飲而盡。
有了開端,沈妙言順着台階,舉起酒盞,笑吟吟站起身:“二皇兄,謝謝你請我吃酒,這杯酒,妙言敬你。”
敬完君無極,沈妙言又先後按着順序敬了一圈酒,臉蛋酡紅地坐下,偷偷松了口氣,暗道總算把剛剛的緊張氣氛糊弄過去了。
然而這桌上,真正想要兩派握手言和的,也隻有她和君無極。
張祁雲搖着羽毛扇,笑容滿面地轉向妩紅塵,“這位,就是雲香樓的花魁?果然天姿國色,不同凡響。”
妩紅塵起身,朝他行了個屈膝禮,“張公子謬贊。”
“本公子聽聞,你姓妩?這姓氏可真少見。”張祁雲笑呵呵的,一雙眼烏潤深沉,燈火下難辨其中興味,“張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耳目同樣衆多。本公子聽說,那趙國的先帝,有一個女兒,喚作趙妩,端得是國色天香,才貌雙絕。如今的趙國皇帝登基後,那先帝的子女盡都被屠戮殆盡,可惜那麽個大美人香消玉殒于宮鬥之中,真是可歎可惜呀!”
沈妙言瞳眸驟然放大,不可置信地望向妩紅塵,卻見她保持着行禮的姿勢,盡管面上不動聲色,可拎着裙裾的指尖,竟在輕輕發顫。
她心中大駭,難道,妩紅塵她竟然是……
妩紅塵擡起那張美豔絕倫的臉,唇角噙着淡雅的笑,“小女子從未去過趙國,因此沒聽過這些事兒呢。”
說罷,款款落座。
沈妙言口幹舌燥,垂眸飲了口酒,忽然覺得這滿桌的人,都陌生起來。
他們的臉在燈火下趨于模糊,已然分辨不清誰是誰。
即便是相伴了數年的人,即便是身邊口口聲聲說想要娶她做王妃的人,也在此刻全然失去了顔色,與那走在路上的行人沒什麽區别。
她根本不了解他們。
她擡眸望向對面被妩紅塵灌酒的君無極,唇角的笑容透出諷刺,今夜大約誠心誠意來參加酒席的,隻有他們兩個吧?
其他人,不過都是來試探對方的。
後面這兩撥人又談了些什麽,沈妙言全然沒聽進去。
她喝了許多酒,趴在桌上,軟綿綿無法起身,睡過去前最後見到的畫面,是蕭城烨和韓棠之起了沖突,蕭城烨似是要殺他,卻被君天瀾強硬攔下。
呵……
小姑娘瞳眸中流露出諷刺,繼而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鎬京城裏太平了一段時日,眼見着到了九月底,天氣越發的涼。
沈妙言專心緻志窩在蓬萊閣研究她的圓月彎刀,素問卻在這個時候帶來消息,說郡主府竣工了,皇上賜了不少丫鬟小厮,在府中等她這個主子回去。
“……玉鳴姑姑和從前大長公主府裏的侍女們,也都搬到了郡主府,小姐,您看,要不要——”
“我不回去!”沈妙言趴在床上翻看刀譜,咬了口手裏拿着的栗子千層糕,“那個人等着我羊入虎口呢,我又不傻,我才不回去。”
素問在床榻邊坐下,将她灑在被褥上的點心碎屑撫落在地,體貼地在她手邊兒鋪了張繡帕,“小姐長住宣王府,也不是件事兒呢。有自己的府邸,怎麽樣都是主子,總比寄人籬下來得好。”
沈妙言擡眸盯着帳幔,慢慢咬碎口中的千層糕,突然覺得她說的甚是有理。
她不能一輩子賴在宣王府啊……
素問見她眉目松動,繼續勸,“有玉鳴姑姑在,太子殿下怎麽都不敢亂來的。再說,如今小姐乃是皇上親封的郡主,哪裏容得太子殿下胡來?”
“你說的甚是有理。”沈妙言一本正經地坐起身,将千層糕塞到素問手中,歡欣鼓舞地跳下床,“我去找君舒影說道說道。”
素問望着她歡快離開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氣。
主子命她勸說小姐立即搬離宣王府,小姐又是個倔脾氣的,她這丫鬟當的左右爲難,也不容易啊,回去之後要讓主子給她午膳加雞腿才行。
沈妙言奔到君舒影的書房,他正臨窗描畫湖光水色、雲卷雲舒,看上去一派閑适的神仙模樣。
“君舒影,我——”
“小妙妙,我下午要入宮一趟,你陪我。”君舒影打斷她的話,手腕運轉,雲層重重疊疊倒映在湖水中,美不勝收。
“我——”
君舒影回頭,丹鳳眼中閃爍着懇求,“我知道你想要離開,那就在離開前,陪我做最後一件事?”
“我……”沈妙言的聲音漸漸軟了下來,“我……那好吧。”
君舒影摸了摸腰間挂着的雪白荷包,眼底迅速劃過腹黑,面上卻是光風霁月,“快回寝屋更衣。”
太子府,東流院。
君天瀾端坐在書案後處理折子,夜寒匆匆進來禀報:“主子,素問傳消息回來,說小姐已經答應搬到郡主府住了,宣王并未反對,隻是要求小姐下午陪他進宮一趟。”
君天瀾擱下毛筆,優雅地在旁邊銀盆中掬水淨手,“嗯,退下吧。”
夜寒退下後,他拿過幹淨帕子擦手,暗紅色瞳眸裏都是冷意,君舒影挑這個時候進宮,定然是想求乾元宮那位賜婚。
薄唇輕慢地勾起,君舒影打了一手好算盤,可他偏偏不讓他所願。
沈妙言坐在宣王府的轎辇上,悄悄掀開窗簾,但見遠方天際隐隐彌漫開滾滾烏雲,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