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吏不甘地瞪大眼睛,“王爺,您這是何意?難道不追究穆娉婷的罪過了?!”
不待君天瀾回答,沈妙言先喊道:“她何罪之有?!一人出事牽連九族,這律法本就不公,她一個居于深閨的弱女子,清白良善,憑什麽要幫她爹爹承擔一切?!”
君天瀾拉住她的手腕,淡淡道:“夜凜,拿五十兩紋銀,好好安頓被宣王打傷的人。”
聽見五十兩紋銀,那小吏眼睛一亮,也不再吵嚷了。
等夜凜将白鹭和小吏送走,君舒影立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四皇兄這般收買人心的好手段,真叫本王大開眼界。”
君天瀾看也不看他,隻将沈妙言抱到懷中,唇角意外地勾起,誇她道:“你做的很好。”
在她身上,他看不見任何深閨小姐養成的嬌氣與蠻橫。
他的妙妙,如此善良,如此幹淨……
叫他愛不釋手。
沈妙言鮮少被他誇,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覺着他們可憐。若能幫上忙,這世間也能少些遺憾。”
君天瀾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兒,将身上的黑色鬥篷解下來給她系上,繼而擡頭望向黑着臉的君舒影,淡淡道:“勞煩宣王送妙妙回太守府。”
“你讓送就送,你把本王當什麽了?”君舒影聲音冷冷。
君天瀾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叫來夜凜,讓他護送沈妙言回太守府。
“四哥不回去嗎?”沈妙言有些舍不得地扯着他的袖擺。
“我還要處理這邊的事,等天晴了再走,你乖乖的。”君天瀾摸了摸她的腦袋。
沈妙言剛被他誇過,心裏甜滋滋的,因此很懂事地點點頭,與夜凜一道下了城樓。
君舒影冷哼一聲,還是去追沈妙言了。
這雨勢看着又大了,他不傻,幹嘛留在這裏淋雨。
再說他也不會治水,還不如回太守府,帶小妙妙去小樓裏賞一賞雨景,泡一壺鐵觀音,叫兩個美貌樂姬彈些南方小曲兒助興,那才是正經事。
沈妙言穿着寬大的鬥篷,篷帽将她的小臉襯得巴掌大,嫩生生的瑩如白玉。
她騎在馬上,卻有幾名小吏壓着穆青河等罪臣迎面而來。
“這是做什麽?”她好奇。
其中一名小吏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道:“壽王有令,讓這些貪官污吏跟着去修築堤壩,可算是給咱們老百姓出了口惡氣呢!”
沈妙言望着那些痛苦不堪的罪臣,不由失笑,沒想到四哥這樣會整人……
她回頭望向江岸,那個身着墨色錦袍的男人,不知何時下的城樓,雙手各拎着幾袋砂石,将它們重重夯實到堤壩上。
他與四周的官兵們說着話,似是在鼓勵他們。
他在風雨中輕笑的模樣,看起來一點架子都沒有,輕而易舉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心。
雨勢漸漸小了,洪水也不再如剛剛那般吓人。
一絲陽光從天穹出灑落,鍍在他的周身,他看起來猶如神祇。
那般凜貴,那般叫人信服……
這就是,她沈妙言深愛的男人了。
眼眸,莫名濕潤。
……
六月中旬,渭城的事都已處理妥當,南方治洪的重任,被君天瀾全權委托給了梁羽。
眨眼間到了返程之期,沈妙言坐在黑金馬車中,悄悄掀開窗簾一角,但見街道兩旁的百姓們擠得水洩不通,紛紛高呼壽王千歲。
她探出小半個腦袋,瞧見那個男人騎在純黑的駿馬上,面容依舊冷峻精緻,唇角卻噙着淡淡的笑,周身散發出的威嚴與高貴,叫人不由自主就臣服在他的腳下。
眼見着呼聲至高潮,那些百姓甚至紛紛跪下,淚流滿面地感激壽王大恩。
曾住在北郊兩岸的百姓更是身體力行,父老鄉親們挑着些楊梅、西瓜、桃兒,及白米飯、茶水等物,攔在街道上,非要送給壽王的軍隊。
爲首的老大爺熱淚盈眶,端着碗涼茶,顫巍巍朝四周的百姓道:“若無壽王,便無咱們這些人的性命!壽王大恩,小老兒無以爲報,來世結草銜環,願爲壽王牛馬!”
說罷,老淚縱橫,顫抖着就要跪下。
君天瀾跨下馬,三兩步走到他面前,親手将他扶起:“本王曾發誓,大周子民與領土,皆是本王畢生所要守護的。你萬萬不必如此。”
七旬老人,當街哭得像個孩童。
君天瀾接過他手中捧着的涼茶,絲毫不嫌棄那茶碗粗糙破舊,仰頭一飲而盡,笑道:“果然是好茶!”
沈妙言注視着這一幕,伸手拿起矮桌上的白面餅,左右看了看,認真咬了一口。
這是臨行前,白鹭送她的面點。
她笑了笑:“真是世間難得的美味……”
及至登船,沈妙言站在船尾,遙看那群山從視線中遠去,又望向薄霧中若隐若現的渭城,琥珀色瞳眸清澈如水。
正怅然若失時,卻聞得水面傳來筝聲。
那筝聲含着千百種委婉、千百種情意,缭繞在渭河的煙雨裏,卻又絲絲縷縷纏繞在人心間,缥缈如霧,欲尋難尋,令人如癡如醉。
所謂繞梁三日,大約便是如此吧?
一波三折,餘音袅袅,漸至無蹤。
像是神仙路過,随手撥出的半阙曲。
遠處畫舫裏,君舒影丢了筝,從桌上拿起一個白面餅,沉吟良久,垂眸咬了一口。
倒也不似想象中,那般難以下咽……
大船行了八九日,眼見着明日便要到鎬京城了。
沈妙言躺在樓閣靠窗的榻上,靜靜凝望窗外的星辰,水也晃,船也晃,星星也在晃……
她心中郁結難解,正滿腹愁緒時,淡淡的山水香傳到鼻尖,那人脫了外裳躺到床上,大手一撈,便将她撈到懷裏。
“四哥……”她掙了掙,沒能掙開。
男人閉着眼睛,聲音低沉性感:“嗯?”
“你能不能……别再上我的床了?”小姑娘仰着臉,小小聲地抗議。
既然終要保持距離,那不如從一開始,就保持距離。
男人低頭凝視她的眼睛:“可我,隻想睡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