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小姑娘仍舊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像是撒潑般,像是要哭盡她一生的委屈般,連綿不絕猶如杜鵑啼血般凄厲。
那是她在旁人面前,絕不會流露的一面。
叫身側的男人,心如刀割。
他終于忍無可忍,将她抱進懷中,沉默着俯首,吻去她臉上的淚花。
那麽鹹,那麽澀……
沈妙言雙手搭在他寬闊的肩膀上,雙眼早已紅腫得睜不開,無力地打了個哭嗝。
君天瀾搖了搖帳鈴,值夜的丫鬟擎了燭火進來,他便吩咐她去打一盆熱水。
等熱水送進來,他起身擰了濕熱的帕子,輕輕爲小姑娘将臉和脖頸擦幹淨,動作極盡輕柔,唯恐弄疼了她。
小姑娘小臉哭得通紅,雙眼朦胧,睫毛濕哒哒的,像是浸入水中的蝶翼。
君天瀾将帕子放進水盆,又從衣櫃裏拿出套幹淨的中衣,伸手幫她将被眼淚打濕的衣裳換下。
沈妙言勉強張開一條眼縫,看見暖黃的燭火下,男人低着頭幫她更換寝衣,盡管指腹還有些粗糙,可他的動作已經盡量放的溫柔,小心翼翼不曾占她半點兒便宜。
他的側臉在燈火下散發出朦胧光暈,冷峻而精緻。
這些年,這個男人,其實待她真的很好。
一想到他今後會用這樣溫柔的動作對待薛寶璋,她就難受得緊。
陣陣酸楚湧上心頭,她伸出手,輕輕抱住他的手臂,眼淚再度淌落:“四哥……”
男人擡眸,有些詫異,聲音低沉:“嗯?”
“你,可不可以……”
眼淚順着眼角滑落到枕上,她咬住唇瓣,終是沒有往下說。
君天瀾垂眸,幫她攏了攏衣襟,放下帳幔,重新躺到她身邊,将她抱進懷裏。
沈妙言枕在他的臂彎上,忍不住側身向他,如從前那般,伸出小腿纏到他的腰間。
嗅着男人身上淡淡的山水香,她朝他拱了拱,含淚入眠。
君天瀾盯着帳頂,他知道她未說完的話是什麽,可他偏偏,沒有勇氣回答。
雙手緊攥成了拳,他的手背早已青筋暴起。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給她,她該擁有的一切……
她本就是,他捧在手掌心的女孩兒。
夜深了。
沈妙言的夢裏,繁花凋零,玉樹成雪。
她手持宮燈,穿着火紅嫁衣登上城樓,眺望遠處冰封萬裏的錦繡河山,看見她愛的男人,騎在高大的駿馬上,身後跟着數不清的聘禮,正逶迤而來。
他是來娶她的。
她在夢中開懷大笑。
漆黑寂靜的帳幔中,一滴眼淚順着小姑娘的眼角滑落在枕上。
你,可不可以……
不要娶她?
……
翌日,天明。
君天瀾獨自在花廳用完膳,正淨手時,李斯年匆匆進來:“殿下,司天台那邊,有消息了。”
他拿毛巾擦幹手,冷淡問道:“如何?”
“司馬大人聽聞殿下要去南方治理洪災,誇殿下有濟世興邦之心,乃是大周的福氣,說非常願意與殿下同行,隻是……”
“隻是什麽?”
李斯年垂下眼簾:“隻是,他要求沈小姐同行。”
君天瀾将毛巾丢進水盆,面色不大好。
妙言昨日傍晚去司馬府,原來是爲了這茬……
可司馬辰與她不過一面之緣,怎肯如此幫她?
他,在圖謀什麽?
“殿下,沈小姐智謀過人,若能同行,想來對治洪大有裨益。”李斯年小心翼翼道。
君天瀾冷冷瞥了他一眼,他連忙垂首:“老夫多言了。”
“去告訴他,既然司天台諸事繁忙,本王就不勞煩他跟着了。”
李斯年拱了拱手:“是……”
隔間。
沈妙言盤膝坐在軟榻上,慢條斯理地吃着矮幾上的水餃。
鮮蝦竹筍香菇灌湯餃,鮮美着呢。
君天瀾撩開珠簾進來,在她對面落座,指節輕輕敲擊桌案:“想跟我去南方?”
“我想去見見世面。”
沈妙言說着,咬住水餃,入口都是濃鮮的湯汁,好吃的彎了漂亮的眉眼。
“南方有多危險,洪水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正因爲不知道,所以才想去見識一番。”小姑娘擡起亮晶晶的雙眸,“四哥既然不娶我了,那麽連這一點微小的心願,都不能滿足我嗎?”
君天瀾沉默。
屋中寂靜良久,他才狠心開口:“我不會将你置于險境。”
南方局勢,連他都無法掌控,他怎會将她帶在身邊!
他站起身正要離開,見她将一大碗水餃都吃下肚,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慢慢吃,沒人跟你搶。吃不飽的話,叫廚房再做。”
沈妙言歪頭,避開他的大掌。
君天瀾收回視線,沉重地走出月門。
沈妙言盯着蝦餃,忽然沒了胃口。
說什麽危險,她,怕過危險嗎?!
不過是想要……
不過是想要,在那個女人沒進門前,多看看他。
不過是,想要多看看他……
入夜。
沈妙言剛爬上床,珠簾就被人卷起,那人攜着冰涼入骨的山水香,鑽進了她的被窩,以非常娴熟地姿勢将她抱進懷中。
她任由他抱着,沒吭聲。
男人輕輕蹭她細白的頸子:“明日一早,我便要離開。府中諸事,你看顧着些。若遇到麻煩,隻管進宮找母後。”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也不在意,隻抱着她沉沉入睡。
翌日,天色還暗着,沈妙言便察覺到身邊男人輕手輕腳地起了床,親了親她的額頭,才轉身走出隔間。
她繼續裝睡,等外面寝屋裏的動靜也沒了,才爬起來,奔到雕窗邊,但見庭院中燈火亮如白晝,他帶着夜凜等人,離開了。
小手輕輕扶上窗棂,直到那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曦光中,她才收回黯淡的視線。
這座府邸因他而變得溫暖,卻又因他的離去,而變得像個囚籠。
她在屋檐下獨坐了一天,盯着手中捧的大周地圖,掐算着這個時辰,他的隊伍該走到了哪裏。
正無聊地盤算時,顧明進來:“小姐,宣王殿下求見。”
“君舒影?”沈妙言挑眉,“那個瘋子,他來做什麽?”
她正要回絕,想了想,又道:“罷了,讓他進來。”
君舒影一襲白衣勝雪,穿過重重曲廊來到她跟前,搖着把紫竹骨折扇,含笑道:
“聽聞四皇兄去南方疏通洪水,真是巧,本王剛剛奏請父皇,也允準本王去南方共同治理渭河。隻歎長路漫漫甚是無趣,本王身邊缺個紅袖添香,不知小妙妙可有興緻,與本王共赴渭水之南?”